秋楠与衫子约好了中午一点坐车出发,可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衫子还没有出现,秋楠站在车站外的马路边,紧张地张望着,心里忐忑不安。他知道这是他和衫子唯一有机会单独相处的时间,他很害怕接到衫子的电话,如果有电话来,说明人来不了了,如果没有接到电话嘛,就说明衫子来的希望很大。他在心里暗暗祈祷衫子能满面春风地马上出现在他面前。人流中每出现一位与衫子稍微形似的女子的身影,他就不由多瞅两眼,可每次都让他失望。
衫子既是他的同学也是他的初恋。说初恋,其实只是他的单相思,至于衫子,他根本没有表白过,自然无从知道衫子心里对他的真实想法。后来他高考落榜去了边疆从军,衫子则考到了四川一所大学就读。从此他们天各一方,相互都没有了对方的音讯。
他们在二十多年后的见面是源于上个月的同学聚会。虽然来的同学很多,但秋楠远远地一眼就认出了衫子。娇小的衫子身着七分袖的碎花旗袍,长发高高地盘在脑后,浑身上下散发着温婉可人的气质,比起上学时的秀美可爱,更加成熟了。秋楠走过去搭讪,衫子愣了好一会才认出了秋楠,俩人都尴尬地笑了。闲谈中,衫子知道秋楠开了一家家具公司,便说自己的表弟在省城批发家具,秋楠说他正好要进一批货,希望衫子能帮他,没想到衫子很干脆地答应了。
走出酒店,秋男心里有些小激动,又有些渴望,甚至异想天开地想象着与衫子见面的情景。那一夜,他做梦梦见了衫子,似乎是上学时的情景,又夹杂着酒店的片段。秋楠醒来却只记得一个镜头:长长的公路上,他牵着衫子的手在车流中穿梭着,向前奔跑、奔跑……
车要开了,衫子终于来了,七分牛仔搭配一件红色小格子衬衫,显得随意而时尚。“对不起,我来晚了”衫子的道歉让秋楠心里很暖和。秋楠忙说没事,接过衫子的行李袋,匆匆拉着衫子上了车。
车开了,俩人并排着,秋楠又莫名地紧张起来,这可能是他们第一次这么紧挨着坐在一起。衫子开始跟秋楠介绍她的表弟和表弟的生意,侃侃而谈,秋楠也谈起了自己的公司,不牵扯家庭私事,俩人都谈笑风生。
“你老公呢?也是教师?”聊了一个小时,现在应该到了谈论各自家庭的时候,这也是秋楠最想知道的。
衫子摇了摇头,眼睛看着前方。
“我猜猜,他肯定自己开公司,是个大老板。”秋楠想探出个究竟。
“我们离婚了。”衫子很淡然地说。
“啊……不好意思。”秋男尴尬而略带吃惊地说。
“没什么,已经过去了。”衫子语气柔和,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衫子原本在石家庄一所中学教书,老公是一家公司的主管,经常出差。那个周末,衫子带着儿子去一家咖啡店吃牛排时,发现了谎称出差的老公与他手下的那个刚毕业的实习生挽着胳膊肆无忌惮地走在大街上,俨然一对新婚夫妻,衫子立刻感到天旋地转,几乎崩溃。离婚后,衫子独自带着四岁的儿子生活,一直没有成家。秋楠听完衫子的故事,心中不由恨得咬牙切齿,心想,这么温婉可爱的女人,他老公竟然会出轨!秋楠说了几句安慰衫子的话,心里却多了一份藏有私心的憧憬。
到省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衫子带着秋楠直接去了家具批发城,直奔表弟的批发店。表弟一见到衫子身边的秋楠,竟打趣道:这是新姐夫吧?衫子瞪了表弟一眼说:是同学。旁边的秋楠讪讪地笑着,心里却想:他要真是新姐夫就好了。秋楠和衫子根据样品挑选好了要批发的家具,有衫子这层关系,表弟在批发价的基础上又给秋楠让了几成,说权当给秋楠稍的货,明天就从仓库提货,给秋楠托运回县城,让秋楠尽管放心。付了一半的货款,告别表弟,衫子和秋楠走出批发城,来到回民美食街上。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又跑了一下午,秋楠的肚子咕咕直叫,他想衫子肯定也饿坏了。
俩人走进一家兰州拉面馆,秋楠叫了两个菜,两碗面,又要了两瓶冰镇啤酒。能与衫子共进晚餐,对秋楠来说是最惬意的事了。只要是跟衫子做的每一件事,秋楠都觉得充满新鲜和喜悦感。衫子也不推辞,端起酒杯跟秋楠对酌起来。没想到两瓶啤酒没挡住,秋楠又叫了两瓶。四瓶啤酒干光了,衫子的脸开始泛起了红晕,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很是迷人。
天色已晚,街上灯火辉煌,人影幢幢。秋楠带着衫子从人流中小心穿行着,街道两边有琳琅满目的各种饰品和各种小玩意,有老板招呼:给老婆买个吧。衫子径直朝前走,没有理会。秋楠却停了下来,一个穿着红格子连衣裙的小洋娃娃笑容灿烂地看着他们,好像在向秋楠打招呼。秋楠回头看了看衫子山上的红格子衬衫,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买下洋娃娃。
“送给你的。”秋楠捧着洋娃娃递给衫子。
“为什么送我这个?”衫子接过洋娃娃笑着问。
“你没觉得她跟你有点像吗?你看,你们都穿着格子衣服。而且,我觉得她很像你上学时的样子。”秋楠打趣道。
“我上学时什么样子?”衫子不解地问。
“很可爱,爱笑,就像她。”秋楠指着洋娃娃说。
“那我没给他起个名吧。”衫子举起洋娃娃端详着,一样的笑容灿烂,好像真的在看着跟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那就叫他格子公主。”秋楠笑着说。
“格子公主!”衫子兴奋地重复着。
“跟你很像!”已经年届四十的秋楠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句特别煽情的情话。
衫子看了秋楠一眼,没有说话,抱着布娃娃径直朝前走了,从衫子脚步的轻盈中,秋楠看出了衫子的感动。女人不管年龄,都需要夸赞,这是真理!
前面,一道金光耀眼的“红缨宾馆”的店牌赫然挂在半空,“红缨”,这个名字不错。
“就这儿吧。”秋楠对身边的衫子说。
衫子点了点头。
走进宾馆。吧台的服务生是个很女孩,她扫了一眼秋楠和身边的衫子,直接拿出一个房卡递给秋楠说:206房子不错,是家庭套房,比较宽敞。秋楠拿着房卡的手颤了一下,转头看了下衫子,衫子却在低头抚弄她的“格子公主”,似乎没有听见。秋楠想更正觉得不合适,服务生当他们是夫妻,所以给了一张房卡,他若要两个房子,反而更会引起女孩的怀疑,再看衫子没有什么反应,秋楠索性将错就错。
交了押金,拿了房卡,秋楠同衫子上了楼。房子很宽敞,很温馨,确实有家的感觉。放下行李,秋楠关上房门,心中不免紧张起来,他能想象正站在梳妆台前清理梳洗用品的衫子此刻跟他一样紧张。
秋楠看着衫子的背影说:“服务员当我们是夫妻,给了一个房子,我也不好多解释,你不介意吧?”
“我怕什么,倒是你,有家有室。”衫子头也不回。
“我们也是名存实亡。”秋楠不知为什么要这样解释。
“男人都会这么说。”衫子的嘴角划过一丝难以言说的笑。
衫子是秋楠的初恋,也是他一直倾慕的对象。少年时期的恋人二十年后偶然相遇又独处一室,恍如梦中,秋楠有点难以自持的激动和想哭的感觉,但他不知道衫子对他的态度和想法。是的,他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又有什么资格跟衫子说他还爱着她,他从来没有忘记她呢?
俩人都沉默着,房间寂静地如同末日。
秋楠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也不想解释什么。他悄然走过去,从背后搂住了衫子的腰,一股暖流迅速传遍全身。衫子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秋楠越搂越紧,把瘦小的衫子完全裹进了他的怀里,似乎要把她吞进去一样。他们俩就这样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站着,这一刻他感觉整个世界好像静止了,衫子的身子很软,似乎完全把自己交给他了,他抱着她,长期以来空荡荡的心立刻觉得踏实了,她似乎完全属于了自己,再也逃不开了。他们又似乎重新回到了少年时期,他想与她重新相识、交往、相恋,如果时间重新来过,他将不会再让她从他身边溜走,而且一走就是二十多年。衫子的肩突然抖动起来,伴随着压抑着的啜泣声,她的肩抖动得越来越厉害了。衫子哭了,秋楠懂得衫子为什么哭,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古红颜多薄命,衫子的哭泣让他更加怜惜,衫子,衫子,他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恋人,如今却孤苦伶仃,没人疼爱,没有依傍。秋楠觉得胸口像被人揪住了一样,疼得钻心,此刻,他也已泪流满面。他松开了衫子的腰用手扳过她的肩头,俩人面对面站着,衫子已经停止了哭泣,秋楠用手捧着衫子的脸,脸上满是泪痕,淡淡的妆容早已花了。秋楠又一次抱住了衫子,嘴巴贴着她的耳朵喃喃道:“我想了你很久很久。”这句话发自肺腑,似乎在说给衫子听,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太晚了。”衫子把头枕在秋楠的肩上,又开始啜泣起来。
“不晚,你放心,真不晚。”秋楠的语气里既坚定又带着安慰。
秋楠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预想计划好了一切,他要紧紧抓住衫子,好好照顾衫子,不会再让衫子离开他了。至于妻子,虽无大错,但他们实际上已是名存实亡,为了不影响正读高中的女儿的学业,他们一直扮演者模范夫妻的角色。要是没有遇到衫子,也许,他会把这样的夫妻关系维持下去,可是,现在遇到了衫子,他会为了他爱的女人做好一切准备,哪怕前面是刀山,是火海!此刻,已届不惑之年的秋楠如同回到了少年时代一样,胸中像有一把火在燃烧,要把他和衫子点燃一样,可真要是点燃了,他也心甘情愿,秋楠想。
秋楠低下头亲吻着衫子的脖颈,衫子只觉得天旋地转。
那一夜,两人一宿未眠,他们闲聊着小时候的趣事,开心得就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天快亮的时候,秋楠才迷迷糊糊进入了梦想。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几声刺耳的汽车的喇叭声,沉睡着的秋楠猛然惊醒了。他下意识地伸出了胳膊,可是,他的身边空荡荡的。衫子!
秋楠的脑袋轰地响了一下,衫子,她该不会丢下他走了吧?他慌乱地坐起身穿上衣服,紧张地扫视了下房间,房间里也没有衫子的身影和动静,就连昨晚上衫子放在梳妆台上的包和行李也不见了踪影。秋楠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准备打电话,这才发下手机下面留了一张纸条,是衫子写的:
秋楠,我走了,你不用找我,你也找不到我。我们的缘分仅此而已,我不想让你妻离子散,更不想做你的情人,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爱情!忘了我!
秋楠疯了一样冲出宾馆,挤过车流和人群,在大街上奔跑着,搜寻着。可是,茫茫人海,哪里还有衫子的身影?
秋楠失魂落魄地沿着公路走着、走着,他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可他就这样一直走着,忘了吃饭,忘了喝水。一场大雨从天而降,秋楠浑身被浇了个透,他也毫不理会。
天晴了,一轮彩虹悬挂在半空,五彩夺目,秋楠似乎看到衫子正坐在彩虹上向他招手,可她看秋楠的目光却变得陌生而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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