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公元二零一八年九月十七日。算起来,从认识L到现在足有两个月的光景了。两个月来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每天依旧是日出,日落;万物复苏继而沉睡。沉睡中,开学的日子也一天天地逼近。九月二号这天,我牵着行李箱,沿着创意街区漫步,地上的石块把轮子颠得咯咯作响。
学校面貌依旧。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我的心情。
每当开学,人都不由自主地回顾以往。想想过去的一年做了什么、有什么收获之类;而且又不由自主地总结过去、规划未来。然而,我却没有丝毫冲动去想这些东西。或许,是因为懒。 文学课被安排在星期四的下午。那天,因为无事,早早地来到教室。人寥寥,粗略地瞄了瞄,气质都显得陌生。我挨着后排的窗边坐下。不知为何,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的紧张与兴奋。我艰难地点开微信--那只手变得无比沉重,好似悬着一颗摇摇欲坠的大铅球。五分钟后,L如愿出现在教室门口。我一眼认出了她,随即报以微笑。她先是懵,又瞬间转成相同的表情--一种和蔼友善的微笑,于是款步向我走来。无疑,我身旁的位置是空着的。但她并没有坐下,而是提议能否坐到前排。我答应了。 上文学课的是一中年妇女,严肃认真,举止端庄,像位中学教师,但是讲起课来沉闷而且乏味。这样的老师有很多,可归为一类。对于进取心强的学生来说这类老师十分合适,但对于我来说却并不合适。因为我压根就没有进取心、没有目标,像根漂在水面上的荒草。
我这根荒草不想上她的课。加之其它原因,一星期后,我就把课给删了。
由于本课程是开卷考试,许多人就没把它当回事儿--其中自然也包含我。然而L不同,她听起课来煞是认真,眼珠子几乎迸出来。或许她不知道,在某一刹那,她的认真无形中与我的颓废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感觉好似一朵鲜花长在了牛粪旁。当然了,我不是牛粪,那是一种极端夸张的说法。 放学的那一刻,L迈着步子一溜烟消失了,干净利索,不着痕迹。我没能看清她的背影,脑中只留有淡淡的印象—那天她似乎穿着蓝裙子。这种朦胧好似德加画里翩翩的舞女。
晚上十点半,L发来一条信息:当前有一个设计海报的比赛。她问我有没有兴趣参加,我在信息栏里敲出三个字:没问题。
她是艺术管理专业的学生,成绩好自然不必说。记得她取快递,撕开时我瞄了一眼,竟然是本书。我问她买了多少,她只是淡淡地回答道:“六百多块钱的。” 我从最初的尊敬转为信任,便不加修饰地表达这些。L能否感受到藏在语言内的这份信任呢?或许她早已会意,或许还没…… 由于睡得太晚,第二天早上的课险些迟到。透过惺忪的睡眼,我惊讶地发现,班上来了一位新同学。
他叫Z,常州人,大一时去当兵,两年后复员,回来继续学业。他皮肤黝黑,身体结实,具备军人独有的气质。强烈的气场把我紧紧地吸引过去,让我不由自主地坐在他的身旁。整整一上午, Z都在绘声绘色地讲述发生在军营里的趣事。我耐心地听着,大脑由原先的混沌逐渐转为清醒。我与Z打开了话匣子,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Z说他刚进部队时,曾喊过“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三小时后,我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那几天,我的心情确实不错,海报做得比较顺利。星期天的中午,我对着已经完成的海报拍了张照片,给L发过去,并且洋洋得意:她该如何夸奖我呢…… 正当我陶醉时,消息发了过来。 “这一张不好看,也没有什么内涵,过于直白,又是粗制滥造。” 我瞪大两眼,盯着一格又一格,简直要从中挑出错别字来。 “这一张不好看,也没有什么内涵,过于直白,又是粗制滥造。” 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打得耳边嗡嗡响。此时我正在食堂吃饭,片刻的功夫,我就转身离开--尽管肚子还在咕咕地叫。我躲到花园,躺在长椅上翻来覆去。我实在想不通,究竟哪儿出了错。况且,作品犹如自己的孩子,就算不到位,能舍得让别人如此评价吗?越想越难受。我找到Z,向他倾诉。他也只是笑了笑,说:“你和她不是一个专业的,她又不懂,你何必如此在意呢?” 是啊,我何必如此在意呢。 不过那天晚上,几乎失眠。第二天,调整心态,又重新做了一张。然而这次,我并没有直接给L发过去。
我们事先约好的,对于这次比赛,她负责报名,我负责做海报。直到截稿当天,我才把照片发了过去,随后如坐针毡。五分钟的时间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一整年。 “你自己投稿吧,我很忙。”她这样答道。 一如她的脚步,干净利落。 不知为何,那天我忽然变得很开心。或许因为网站上展览的海报不如我的海报有新意的缘故,感觉自己一定能获奖。在一种极端自负的心理下,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随即打开微信,向她发了条信息:我打算送你三本书。 L没有回复,或许是因为忙。
时间来到了星期二,我和Z约好的晚上一起去操场跑步。不料天降大雨,不仅没跑成,还被雨淋了一身。回到宿舍,收拾收拾,将近十一点。睡觉之前,我故意把动静弄大些。住在上铺的哥们儿觉察到了,自觉地把低音炮的音量调低。即便如此,声音仍能达到一种震颤人心的效果--谁叫他买的音响那么好呢。不知为何,每当我准备提醒他们时,总有一种力量把这种声音压了下去,使得我无法开口,只能装模做样地咳嗽。斜对面的哥们儿去了趟厕所,敞着门,外面的灯光透过门缝射进来。那哥们儿不很仔细,回来时直接推开,门敞得更厉害了。一时间,强光吞噬了我的全身,光与我融为一体。我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翻了几回身,试图在表明光与我无法入睡之间的关系。然而那哥们儿只顾敲打键盘,嘴里不知嘀咕什么。我终于忍不住,起来恶狠狠地把门关上,心里念叨:去你大爷的!
星期三,一整天都被雾霾笼罩着,人群中也蒙上了淡淡的阴影。 我打算明天上课送L三本书。中午给她发了条信息,大意是能否帮我写写字幕,算是出于同学情谊的无偿帮助。不料,回复我的,是这样的三个字:不可能!随即,她又说:“你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我忙死了。” 我呆立着,仿佛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被揪出来。我才第一次意识到尖利的语言竟能产生如此大的力量。我无法理解她的心境。不帮就不帮呗,何必使用这种语气呢?当我试图表达这种困惑与伤感时,她也只是冷冷地说:“你一个大男人也觉得害臊?”
文学课上,我依旧早早地来,依旧靠窗坐到后排。假装低着头翻书,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或是逃避。直到即将上课时,L才匆匆赶到,独自一人坐到前排。放学后又匆匆离去,不着痕迹,一如既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也许这就是她的本色吧。然而那三本书,却紧紧地握在我的手里。 我知道她会去图书馆。第二天早上,我悄悄地把那三本书放到她的书桌前。然而,之后的几天,每此当我心怀鬼胎,绕道行走,又禁不住偷偷朝那书桌望去时,那三本书仍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 不由地忆起那次偶然的相遇。 那是七月份的事情。当时我们排着长队挤到机房选课,无意间坐在一起,又无意间闲聊,之后扯开话题,是这样认识的。她是徐州人,小我一岁,中等身材,相貌清秀,镶着牙套,说话时似露非露。记得那天,我们选了相同的文学课,她笑得开心,因为嘴里的那副牙套很显眼。那时我很想交个朋友。过去的一年虽认识不少同学,但统统算作“一面之缘”,本质上来说我是孤独的。孤独需达到某种境界方可受用。大部分人都有交友的欲望,这没什么不正常。至于知己,就如同父母一样,可遇却不可求而已。
至今,那三本书还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