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财心里有了谱。他暗自庆幸自己与姐夫第一次在同一个问题上有如此好的默契。但他更多的是感到遗憾:儿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意中人,可自己却怎么也看不惯那姑娘满脸的雀斑和麻子,还有那平塌的鼻子和仰天而生的鼻孔,更何况还住在云雾缭绕交通极为不便的老高山望水坪、上有七八十岁的爷爷奶奶和五六十岁的父母、下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至今还欠着数额不菲的计划生育罚款等等这些不利条件…
送客人走后,李有财把他自己的观点以大财伯的口吻委婉地告诉了国娃子。国娃子听完非常沮丧,很是落寞。他沉思了很久,对他爸李有财说:“猪,你和我妈还是继续养着。我,以后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国娃子的心已经被罗仁香深深的迷住了。这毕竟是他的初恋、是他苦等了31年才迟迟到来的缘分。在他看来,她那鼻根平坦、鼻孔略微外翻、鼻尖翘起的鼻子,竟然是那么的俏皮;她那满脸的雀斑和麻子,就像秋天朗朗夜空中眨着眼睛的小星星、又像夏天傍晚打谷场上闪烁着的蓝色幽灵般的萤火虫!还有她那温暖柔软的身躯,简直就是自己最美的归宿……
爷儿俩就这样僵持下来。国娃子每天白天睡觉,一到擦黑,人就不见了。刚开始,李有财还有些担心,怕他寻死觅活的从此颓废下去。但后来看到国娃子每天饭量如牛,走路健步如飞,有几次还听到他在回家的路上吹口哨,调子是队上开大会时经常播放的《在希望的田野上》。李有财知道了这个小子在偷偷地干嘛,于是警告他:“名不正言不顺,你是男人不打紧,别人还是个姑娘家家将来还要嫁人,出了事谁都担待不起。”
果然,在国娃子吹着口哨晚出早归后的第二个月的一天,麻烦事儿来了…
那天早上,国娃子没有像往日一样按时归巢。一直到小半晌,在打谷场上的李有财远远地看见从望水坪下山的路上移动过来几个逐渐变大清晰的身影……
罗仁香的父亲罗成兵恼羞成怒地要李有财就国娃子所搞的乱七八糟地龌龊不堪、伤风败俗的丑事给他一个说法,给他姑娘一个交代。
这个高山汉子看来是被气得不行,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怒视着这家人,脸都变成了绛紫色。一杆长烟枪自打和李有财见面就“吧嗒、吧嗒”地没有熄过火。“这个事往轻里说,是你李家缺乏教育,你儿子品德败坏、人品差”!他激动地放下二郎腿,把烟嘴儿从嘴里挪开,身体前倾,用他那根被旱烟熏得亮黄的右手食指对着国娃子猛烈地点击着,“说严重一些,你这就是耍流氓!是犯法的!你这是要坐牢的!”他很激动,很认真。“你们如果不妥善处理这件事情,我就是倾家荡产,我都要告到乡上、告到县里、告到省里,就是告到北京天安门,我也要把你狗日的送到牢里去!”他猛吸几口烟,“你莫欺负我是高山人!我告诉你,高山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他补充道。
国娃子被吓蒙了。李有财被气坏了。拖过门背后的一根扁担就要往国娃子身上抡,国娃子的妈见状赶紧抓住扁担。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和儿子,一个是犟牛,一个是倔驴。李有财不是做样子给罗成兵看的,他是真心想揍这个捅了篓子又没出息的儿子,他会往死里打,而国娃子绝对不会躲避,甚至连大声叫一下都不会。
国娃子的妈赶紧用她那瘦小的身躯,如老母鸡护小鸡般护住老熊一样粗壮的儿子,嘴里喊道:“他爹,快别打了。你就是打死他也解决不了问题呀!他爹,要不咱就杀了吧?”
“杀了?!”……李有财抡起的扁担停在半空,满脸犹豫问。“就这样杀了么?”
“嗯!杀了吧!!”
王家莲望着丈夫,态度无比肯定地说。
那罗仁香的父亲罗成兵本来是准备坐看这一家人如何演这出苦肉计的。当李有财那根扁担抡起来时,他巴巴地等着扁担赶快落下来,他多么渴望李有财把他那如熊一般强壮的儿子狠狠地揍上一顿,以解他的心头之恨!
当他正在为李有财婆娘的及时劝解而终止的家法遗憾不已时,谁知这两口子竟然一本正经很认真的商议说要杀了他!!
这一下把他吓得冷汗直冒直打哆嗦!
“不!不!不!”他赶紧一把丢掉自己正在咂吧的长烟袋锅子,顾不得披在身上的那油腻的蓝布褂子“噗”的掉在地上,飞快地站起来,箭步冲过去,伸出胳膊“呼”地一下就把李有财从腋下紧紧地搂住,连呼:“莫、莫、莫!搞不得!我并不成想要你儿子的命呀!”继而扭头对国娃子大喊:“你快跑!快跑!国娃子,狗日的,你快跑撒!”
罗成兵的这一突发的善意举动,让这一家人感动不已。他住在老高山上,一年也下不了几回山,和他们以前也没有个走动,自然就不知道李有财和别人用猪打赌的事儿了。所以压根儿也不晓得,这两口子要杀的,不是自己的宝贝疙瘩儿子,而是那头每顿都要吃一大桶、站起来象头大象、眼看卧在圈里都快要把猪圈撑破了的大肥猪……
事情解释清楚后,大家啼笑皆非。
李有财说:“老罗你今天就是不来找我,我也准备忙完地里这点活儿带娃子和媒婆正儿八经地到你家提亲的。能娶到你家香儿是我们国娃子和我们李家的福分。只是你看狗日的国娃子太着急了,弄出个这么件事情来惹老兄你生气,我今天还真是想揍死他个狗日的!”
李有财左一句狗日的、右一句狗日的,俨然已经忘了国娃子是他自己的种。
王家莲赶紧拾掇了几个菜,国娃子不等吩咐,便从他老子卧房柜子里,把上次他二表哥拎来的精装庐陵王酒翻出来,“咔嚓”一下拧开了。
国娃子与罗仁香的亲事被两位当家人在推杯换盏间很快就敲定了。
李有财的大肥猪终于要开杀了…
请来帮忙杀猪的第一个人就是张家林。张家林几乎都已经忘了和李有财的那个酒后赌局,乐颠颠地跑过来揪猪尾巴,吃杀猪菜,喝杀猪酒。
以前下浜里有人杀猪,把猪前后脚用草绳一捆,用一杆大钩秤,放上几个秤砣,两个人一抬,基本上都能称出重来。可这头猪,从圈里死活都弄不出来,只得把猪圈的一面围栏拆掉,才勉强把这个庞然大物从它呆了整整五年都没挪窝的圈里轰了出来。这头“妖精猪”俨然没有感觉到危险,让它躺下它就顺从的躺下,拴它的脚它也不挣扎。下浜里最强壮的汉子上了10个人,用四根杠子才把它抬到特地卸下来当杀猪案板的大门板上。杀猪匠别坤元特地带来一把磨得锋利无比的宰牛刀,十几个人紧紧按住案板上开始反抗的大肥猪,别坤元左手摸着猪脖子,右手紧握着明晃晃的宰牛刀刀,咬牙说:“李家嫂子,我可要下手了!”
一脸心痛怜惜的王家莲立马蒙起双眼,扭身进了堂屋。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己像伺候老爷一般伺候了五年的猪王就那样死在她的眼前。屋外突然传来“嗷”地一声凄厉的嚎叫声,那声音高亢洪亮,顷刻间便压住了嘈杂的人群声,直冲远山的峡谷,在群山之间回荡,传过去又荡回来,钢丝一般直往她耳朵里钻……
一行浊泪从王家莲紧闭的双眼里不由自主地淌下来。王家莲在心中暗想:这就已经让我动了情,再养,怕是真的要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