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福克纳

在解读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的过程中很自然的让我回想起中学语文老师解读鲁迅的《祝福》的手法——凶手推理。“谁杀死了祥林嫂？”是知识分子我吗？是鲁四老爷吗？是她的婆婆吗？是吴妈吗？随着解读的深入，嫌疑人被一个个排除，等到所有人都排除完，老师也便不卖关子了，抛出文章的主旨：“祥林嫂是被封建礼教残害而死的。”

我也打算用这样的方式叙述：“是谁使艾米丽变成了这样一个冷僻，孤傲，古怪，偏执的杀人凶手？”是她的父亲吗？是街上的镇民吗？是当时的社会环境吗？

看吧。

“是她的父亲吗？”艾米丽小姐的父亲在原文中是怎样的形象——高贵的格里尔森家主。在上代人口中为小镇做出了卓越贡献，至少在当地有着极高的声望。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是画中人“背对着艾米丽手持马鞭。”从形象上我们便能得出这是一个强硬的家长。

他将年轻人一个个赶跑，使得艾米丽小姐年近三十还在待字闺中。而这种压迫连镇民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尚且相信她是情不自禁，我们仍记得被她父亲赶走的所有年轻男士，我们也了解，一无所有的时候，她会像大多数人那样，死死拖住夺走她一切的人。”

艾米丽小姐何以要称自己的父亲尚未死去?如果人们默许了，她会不会像后来对待荷马.巴伦那样将她的尸体永远保存珍藏？福克纳是不是已经在这时就已经暗示了荷马.巴伦的结局?

或许这是很可能的。

父亲的强权，父亲遗留在当地的贵族威望，父亲所赋予她的逃不开的格里尔森的血统，使艾米丽小姐不得不走上孤独之路。我一直认为，能真正享受孤独的人是极少的，而这些享受孤独的人终将伟大。艾米丽小姐绝不享受，却必须忍受，不能走向伟大，只能走向伟大的悲剧。

她什么必须忍受？这便引出了第二个问题“是镇民影响了她吗？”或者说“是社会舆论影响了她吗？”在原文中写到：“在世时，艾米丽小姐始终是传统的化身，是人们履行责任，予以关爱的对象。”人们是以这样的态度对待艾米丽小姐的，她在他们心中从来不是“人”，而是一种象征，一个符号。这种认知是冷血的，在艾米丽小姐家道中落的时候“人们终于得以怜悯她一下了，独守空屋，穷苦无依，登时有了人性。”当令人作呕的腐尸气味传来时他们却说：“这是高贵的格里尔森与纷乱尘世的另一丝联系。”当艾米丽小姐终于从父亲的阴影中走出来勇敢追求爱情的时候，人们说：“格里尔森家的人，当然不会拿一个打散工的北方佬太当回事”年老的人甚至认为“无论怎样的悲痛，也不能叫一位真证的贵妇忘却所谓的贵人德行。”当艾米丽小姐婚期将近的时，人们“由衷的感到高兴”，而高兴的内容是艾米丽小姐失去了作为末代格里尔森的高贵。而在艾米丽小姐开设瓷器彩绘课时，人们为了向高贵靠齐，纷纷把家里的女儿，孙女儿送去学习，虔诚得像去教堂做奉献礼一样，嘴脸之丑恶，令人厌恶。

在这样一个小镇上生活，每天都要接受所谓的贵族眼光看待，她不得不忍受血统带给她的沉重，她也被迫“把头抬得很高，使人们认可她作为末代格里尔森的尊严。”在与尘世的碰撞中证明其高贵人格是如何超凡脱俗，外物不侵，她必须走向高贵。

那么只剩最后一个问题“艾米丽小姐的悲惨命运与社会的变化，准确的说是与时代的变化有关吗？”这好像是句废话，一个人的成长哪里离得开社会呢。但在本文的一开头，福克纳便告诉我们，艾米丽小姐的住处在一片汽修厂傲然独立，桀骜不驯；艾米丽小姐完全不参与纳税这种社会公民义务；在她结束瓷器彩绘课后，她永远的关上了前门，拒绝邮件往来，拒绝人群，拒绝社会。

这不是无来由的，她对社会规则的藐视或许是由于坚守高贵血统的迂腐固执，但我更相信她是对这个丑恶人间的厌恶，用无声的反抗来控诉黑暗。艾米丽小姐曾经为什么开设瓷器彩绘课呢？或许有这样一种可能，艾米丽小姐在经历丧父，丧“夫”，丧失爱的能力后，仍对世界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想要从与镇民的交往中，与社会接触中，重新体会温暖，重拾格里尔森的高贵。而当新一代成了社会的主心骨，赋予镇子新的精神，不让自己的孩子再学画画，没有一个人走进她的房门。社会不再需要她，她面临时代的淘汰，重临了迷茫与恐惧，不得已走入了自我幽禁的监狱。

她拥有了银灰的头发，像壁龛中的神像一般，高贵、宁静、倔强、无可逃避、无法辨识。

结尾是很戏剧的，“在艾米丽小姐的葬礼，她的同代人自居谈论着她的一生，忆起过往时总觉得自己还做过她的舞伴，甚至向她求过爱。”他们究竟的确是曾经被她父亲扫地出门的年轻小伙，还是像原文所说：“过去，并非一条愈行愈狭的道路，而是一片广袤无际、没有冬天的草原。”因为年岁的久远，当事者的死去，为说谎提供了底气。

我愿意恶意揣度是后者。

写到这里的时候可能有的人会在期待我的“最终答案”，那么究竟是什么塑造了艾米丽呢？

是文章萦绕不去的孤独。

因为高贵，不被人群接受，因为人群，不被高贵接受。

她终其一生都在孤独的坚守着高贵，坚守着最后的贵族时代。

高贵导致孤独，孤独却不一定诞生高贵。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