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倒春寒终于被撵走，严冬彻底过去，今天猛然出了个大太阳，几个月几乎没有看见过太阳的人们都很兴奋，男女老少纷纷出门享受温暖的阳光。小区院坝一下子闹热起来，有人在阳台上晒被子，有人牵着宠物狗在草坪里撒欢，十几个老头老婆婆并排坐在木椅子上晒太阳，几个小娃儿在旁边嘻哈打闹。

上午十点过，老贺的老婆小何提着口袋下楼晒芝麻，芝麻摊开在小区中央的乒乓球桌子上，引来好多人围观。有人问好多钱一斤，有人称赞芝麻好好喔，有人感叹芝麻吃了好处多得很呀。小何心里得意喜形于色，但是并不急着搭话，各人用手指慢慢地一行一行地将芝麻均匀地摆放开，芝麻受了潮，太阳一晒冒水汽，小小的芝麻在阳光下泛着白光。

小何摊好芝麻，拍拍手，理理头发，看看天上的太阳，又微笑着看围观的人，不紧不慢地说话。

这芝麻是河东乡李老头自己家种的，我在农贸市场门口地摊上碰到的，原生态，口感好。

这是正宗的黑芝麻，价格便宜，才4块多一斤。

我把黑芝麻晒干了，打成面粉，早上蒸馒头吃，安逸得很。

坚持长期吃黑芝麻，对头发好喔。你们看我的头发乌黑乌黑的，多好看。

小何甩甩头发，众人赞不绝口，说确实确实，黢黑黢黑。小何又说老贺的头发也漂亮，五十几岁的人看上去像三十几。旁边的问老贺是哪个？有人答是她的男人。问老贺的人说小何也才二十几样，又有人接话道肯定是二婚塞。小何装着没有听见，提着空口袋准备上楼回家。

二

这时，跑过来穿制服的保安老马，大声问，是哪个晒的东西？要不得要不得。小何问啥子要不得？老马说这是公共财物，乒乓球台只能打乒乓，两千多块钱一张，整烂了你赔嘛。小何生气了，放下口袋反问道，只能打乒乓？小娃儿在上面乱跳，别个晒铺盖晒欠粉，你们保安为啥子不管？

老马今年五十八岁，去年应聘过来当保安，每个月工资800块包午饭，他们平时基本上不管这些事的，保安队长交代说把车看好就行了。但是今天早上挨了老婆骂，心里憋着一股气。老婆诀他穿个灰皮皮，走起路来川川倒倒的，像个假洋鬼子，哼哼。他暗暗发誓今天要当一回真正的保安。

老马看着围观的人说，你们社员群众说在乒乓台晒东西要不要得，有人说早就不种田了哪个是社员啰，有人帮老马说最好莫晒东西乒乓打起好看说不定小区里今后打出个世界冠军马龙来，有人帮小何说这有啥子嘛晒芝麻根本不影响打乒乓。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小何脸微微发红，有些尴尬，她气冲冲地说，我今天就要晒，你个老东西，“老东西”三个字很轻很轻）敢把我芝麻哈了？说完提着空口袋走了。

幸亏老马并没有听见“老东西”三个字，他本来也想息事宁人走开，但想起早上挨老婆的诀觉得女人太占强就认为不能这样算了，他想假巴意思去哈芝麻又怕没人劝阻他又怕旁边的人笑。左右为难中，恰好旁边有个倒熟不熟的年轻人递给他一支烟，叹口气说，算了算了，现在这个社会，有理的怕莫得理的，唉!

年轻人拉着老马走了，老马在心里面非常感激他。围观群众有些失望各自散去。

三

快到中午的时候，小区里进来十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小何的老公老贺也在其中。还有一部摄像机跟着，一个蓄刘海的小姑娘拿着话筒在自言自语，晒太阳的小区居民们马上激动起来，有的人本来开始上楼又重新回到院坝里看稀奇。

进来的人中有个国字脸大个子，他主动和排排坐的老头老婆婆一一握手，摄像机紧跟着楚得很拢。大个子看着小区的亭台楼阁花花草草指指点点，连声说不错不错，然后往乒乓球台走去。

对讲机里传来保安队长的紧急呼叫，老马心想完了完了，他赶忙往乒乓球台跑，来不及了，大个子和西装革履的人们已经围在台子旁边。老马看见物业公司胖经理头上冒汗，他两脚并立，谦卑地站着，他等着挨批评。

胖经理讨好说，您老人家乒乓打的很好呀，当年全市第一名。老贺接话说那是那是，现在他太忙了。胖经理笑说不好意思，今天这台子……然后狠狠地看老马一眼。老贺忽然觉得这黑芝麻有点熟悉。

大个子并不理睬，说这黑芝麻不错，滋养头发，乌黑发亮。

又指着老马问是你家的？

老马不知道怎么回答，来不及思考，只好机械地点点头。

大个子又问黑芝麻好多钱一斤哪里买的口感怎么样？

老马想起早上晒芝麻的女人小何说的话，那是后来递烟的年轻人告诉他的，于是他一字不差地转述道。

这芝麻是河东乡李老头自己家种的，这是正宗的黑芝麻，价格便宜，才4块多一斤。我把黑芝麻晒干了，打成面粉，早上蒸馒头吃，安逸得很。坚持长期吃黑芝麻，对头发好喔。你们看我的头发乌黑乌黑的，多好看。

大个子摸一摸自己开始泛白的头发，看看老马黄PIAPIA的乱发，摇摇头，哈哈大笑，然后看看天说，好啊太阳真好啊。

四

当天晚上，胖经理给老马打电话，说物业公司决定给他一次性奖励300块，老马很高兴。接着叫他第二天把黑芝麻送过去，上面有人用。老马急急忙忙去20单元找小何.

小何穿着睡衣，隔着门缝说，说晚了，我家老贺把它送给张部长了，刚刚走。

老马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明天一早去农贸市场买十斤黑芝麻，又担心不是小何家一模一样的被领导看出破绽，他想领导们总是很聪明总是明察秋毫的。老马只好打电话实事求是地给胖经理说明情况，胖经理埋怨老马说你呀你呀你弄得我好被动呀，然后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上班，保安部列队开早会，胖经理专门强调小区的公共设施要加强管理专物专用，特别是乒乓球台不能允许嗮东西，站在后排的老马埋着头不好意思看人。之后，没有人通知老马领奖金当然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去问这个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