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张佑宁忙得不可开交。张府及各张氏布庄的铺子前聚满了讨要赔偿的人和看热闹的人。讨要赔偿的都是当初预定云锦的富户，哪个都得罪不得，张佑宁只得陪着笑脸，赔礼道歉，表示会尽快想出解决办法，一定不让大家失望。

一部分好说话的，见张佑宁态度诚恳，不忍心逼得太紧，答应多宽限些时日，就散去了。而不愿离去的那几伙人，不知是和张家曾有过节，还是他们看张家不顺眼，总之，那些人聚在一起讨论着如何告官，如何让张氏布庄关门等计划。

张佑宁好话说尽，那些人仍不肯轻易放过张家，疲于应付的他遂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反正现在也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就随他们去吧，告官也好，分了张家也好，只要能解开眼前这一团乱麻，都行！

张府，那天张老太爷昏倒后，众人大乱，铺子又到了生死关头，一时间，失了主心骨，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老夫人急得大哭，其他几位夫人也都围着昏过去的张老太爷哭天喊地，一时间府里哭声一片，大有掀翻屋顶之势。还是几个头脑清醒的下人跑去请了大夫来，好一番折腾后，终于救醒了张老太爷，大家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张老太爷的情形不太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直挺挺的躺着，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上方，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吓得大夫人不时上前去试探鼻息；糊涂时会断断续续地说胡话——报应啊，报应来了，张家要完了，当初真不该……大夫人听得变了脸色，忙赶走了屋内所有的人，并告诫大家，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许靠近老太爷一步。

大夫人此举，让几位夫人都打起了小九九——难道老太爷命不久矣？大夫人不让人接近老太爷，是想独吞家产？如果老太爷真的去了，大夫人如此强势，以后的生活哪有着落？不管怎样，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呀，可是后路在哪里？各人都怀着差不多的心思，回了自己的小院。

脸笑僵了，嗓子说哑了，张佑宁总算穿过府门前的人墙，回到了家里。见父亲在说着胡话，母亲坐在一边抹着眼泪，张佑宁心里难受 极了，他真想一死以求解脱，可他不能！他死了，事实也不会得以解决，只会给父母、给亲人增加负担。他要活着，活着担下这责任，和大家一起度过难关！

安慰半晌，母亲总算止住了哭，张佑宁和母亲商量，想把家里值钱的物件拿去当了，换些银钱，先赔偿那些不好通融的主顾，将他们先安抚住了，没有告官司的担忧，其它再慢慢想办法。

大夫人静静地想了一会，“宁儿顾虑的是，就照你说的办吧。如今你父亲这等模样，再指望不上他，一切就靠你了。你去把家里的物件都归置归置，尽量多凑些钱，多赔偿几份。其它的也跟人说好，我们慢慢还。”

张佑宁点了点头，坐着没动 。主意虽是他出的，可终归有些不忍心，毕竟这都是父亲辛辛苦苦挣下的，而他却要拿这些去抵债，父亲醒来后知道了该作何感想？咬着牙狠狠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以示对自己的不满。

小厮在各小院里穿梭，搜寻值钱的物件家什，这让几位夫人更着了慌。这是做什么？一文钱都不给我们留吗？我们姐妹几人要落得无家可归的地步吗？几人聚在一起议论着，都惴惴不安。

“几位夫人都在呐，倒省得我一个一个去叫了。”李妈妈的声音突兀地想起，吓了几人一跳，见到她，纷纷有种不好的预感。“大夫人请几位夫人过去，有事跟大家商量。 ”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是福是祸。

李妈妈见大家站着不动，有些不耐烦了，“快走吧，还等轿子抬你们不成？”

大夫人房里，大夫人和张佑宁坐于上首，几位夫人分坐于下方左右两侧，李妈妈立于大夫人身旁。

“今日请大家来，是有一事和大家相商。”大夫人严肃地开了口，凌厉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视了一遍，“最近发生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府里遭此大难，实属不幸。铺子一直关着，没有进项，外面债主逼得紧，老太爷又一病不起，这多重打击对我们张家来说简直像天要塌了般。可再难的日子也要过下去，老太爷病着，只能靠我们女人把这个家撑起来。今儿，我就跟大家交个底，当初预定云锦衣裳的人太多，如今要赔偿的就多。府里已是山穷水尽，各位都是这个家的一份子，都为府里出点力，等过了这道关，决不会亏了你们。你们的私房钱、金银细软都别藏着了，拿出来凑一凑，作个数，先把外面那些索要赔偿的人安抚住了，我们再想出路。”

几位夫人惊在当场，大夫人的话她们不敢相信！是呀，这怎么可能呢？张家生意做了几十年，大大小小几十个铺子，怎会一夕之间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一向接触不到生意之事的她们，难以想象！定是大夫人使手段，想趁着老太爷生病，夺了她们的钱财，赶她们走！

几人心里有了计较，都不开口答话。

大夫人气急，将手中的茶碗重重一顿，“怎么？以前给你们吃好的，穿好的，何曾亏待过你们？！现在府里有困难，你们就睁眼看着不成？”

“几位姨娘，我娘说的千真万确，此事因我而起，是我思虑不周，误信小人才造成如今的景况。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个责任也该我一人承担！”张佑宁见气氛焦灼，忙解释道，“事情需要解决，不管是赔偿还是寻新的出路，都需要银子。请各位出一份力，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各位就当是我张佑宁借的，过此难关之后，我定当加位奉还！”说完，张佑宁朝几位夫人跪下磕了三个头。

大夫人伸手去拦未拦住，其他几位夫人不敢承受，纷纷避让开。儿子下跪之举出乎意料，大夫人心疼不已，红了眼睛。

见其他几人依然不愿出声，于心不忍的莫小婉站了出来，“谁也不想遭此横祸，事情既然出了，想办法解决就是。我这里有五十两银子，我愿意全部拿出来。”

张佑宁感激不已，连声道谢。大夫人更是惊疑地抬头看了她两眼。

其他人见此，只得纷纷表态，拿出了几件不值钱的手饰、衣裳充数。

几人的说话声一字不漏地传进了躺在屏风后面的张老太爷的耳朵里。此刻，他异常清醒。那几位夫人的表现令他气愤，可听到莫小婉的话，不知为何，他流了两行浊泪。

是该好起来了，逃避终究不是办法！这个家无论如何都要再将它撑起来！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不能心软，决不能心软！张老太爷握紧拳头，咬着牙下定决心！

二夫人房里，张佑安跪在地上，二夫人正拿着鸡毛掸子往他身上抽。“你个逆子，居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看你把张家害的，这下我们都没好日子过了！看我不打死你！我打死你！……”

张佑安咬着牙一声不吭，让母亲将怒火都发泄到他身上。待二夫人打累了，忙起身倒了杯茶送到母亲嘴边，“娘，孩儿也是被骗的，当初孩儿只是和陈公子商量，给大哥一点小小的教训，让爹对他失望。可谁想到那陈公子设了如此毒计，连孩儿一起骗了，把我们都给害了！娘，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我错了！”

“唉！事到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二夫人头痛欲裂。

张佑安凑近二夫人，悄悄地说，“娘，孩儿这里有一万两，当初大哥付了第一笔货款时，陈公子分给我的。”

“哦，钱在哪里？”二夫人一惊。

“存于何记钱庄。”张佑安见母亲神色稍缓，继续道，“孩儿已到成婚的年纪，迟早要分出去住。到时候娘就搬出来，我们可以用这笔钱做点生意。”

听儿子如此说，二夫人也动了心思。张府岌岌可危，是该给自己留条后路。母子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细细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