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中秋节过后,雨就下起来,淅淅沥沥,时断时续,十几天了,一直就这么阴沉沉,灰蒙蒙的。湿漉漉的屋顶,湿漉漉的路面,路面两边湿漉漉的树木。
我坐在窗前,窗外树的叶子低垂着,无精打采,沉默着潮湿的回忆,回忆春天阳光下闪烁的嫩绿?还是夏天浓浓的情意?或是在遥想冬日光秃秃的真谛吧?远处传来汽笛声,悠悠的,长长的,像扯着绵绵的思念。参差的楼房氤氲在雨雾里,一杆红旗孤零零半卷半垂。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灰白世界,总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总想起戴望舒的《雨巷》,眼前已没了悠长的雨巷,但我仍独自在这秋雨连绵的城市里彷徨而忧伤。也许,每个人本来就是孤独忧伤的,只不过在明媚的日子里被刺眼的色彩遮掩了,在这灰暗世界里才显出它的真实。
雨依旧淅淅沥沥,远处又传来悠长的汽笛声,这声音怎么这么亲切,像十几年前离开家乡上学的声音,那也是一个秋雨连绵的季节,雨整整下了四十多天,从细雨蒙蒙到雨雪交加,再到满天的雪花。
老家的土屋没有不漏雨的,我家屋漏得很厉害,屋内土炕的顶上吊着一块塑料布,漏下的雨水滴在塑料布上,积成一个“凹”字,像一片硕大的荷叶,又像一把倒挂的巨伞。在低垂处,父亲剪了个小口,积水流下来,滴在准备好的一个水盆里,啪嗒,啪嗒,溅起几粒水珠。能吊塑料布还是好点的房子,有些低矮破旧的老屋 经不住雨水的长期涔湿,在白天,或夜晚,扑嗵一声沉闷地滩到了。
由于接连下雨,父亲不能下地干活,坐在家里,烧一壶白酒,炒一碟花生米,沏一杯热茶,嗞溜一口热酒下肚,脸上露出满足的红润。夹一粒花生米,细细的咀嚼着,蠕动的皱纹舒展着悠然的幸福。母亲盘坐在炕上,一针一针缝制着过冬的棉袄。老花猫蜷缩在母亲的身边,呼噜,呼噜睡得正香.。那是多么清贫而幸福的日子啊。
现在我住在城市的楼房里,再也不用担心屋顶会漏雨,但我却感到很冷,很冷,那土炕的温热呢?那新缝制的棉袄呢?那冒着缕缕清香的热酒呢?母亲在一个阴冷的冬季离去了,父亲孤单地住在老家,在这阴雨连绵的日子,父亲还喝酒吗?他还能咀嚼花生米吗?不,他不会了。由于胃病,父亲早已忌了酒,他的牙齿也慢慢脱落。在这样的日子里,父亲又能做些什么呢?
前几天,我往家打电话,二哥说:“爹身体很好,不用担心,只是树上的枣儿裂了口,收回家的不能晾晒,也霉烂了很多。”
哎,烦人的秋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那悠长的汽笛声又不时地从阴云里传来,拖着细细的尾音,消失在遥远的深处,消失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回家的路上。车外仍是蒙蒙的细雨,雨水打在窗玻璃上,交错着流下来,模糊了远处的风景,一簇簇村屋,一黛黛云烟。我坐在车角里,耳边萦绕着一封信的开头:“这场连绵的秋雨就是你离别的泪吧!”
那个初吻的一刻又像咒符一样贴在这个连绵的雨季里,“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想你!”一双有力的大手捧着我的脸,喃喃地说着动情的话,眼泪淌满了脸颊。
又有几滴雨水从窗玻璃上交错着流下来。走在陌生的城市里,道上是来来往往的车,陌生的面孔都各自奔向自己的目的,低沉的阴云,湿淋淋的行道树,默默地凭吊着走失的灵魂。我像个多余的树叶飘落在这陌生的角落,遥望着那个楼窗里温暖的灯影,渴望着一个意外的相遇。那是一个失落的秋季。
走失的日子已消失在陌生的远方,这连绵的秋雨却扯回这么多温暖而潮湿的的记忆。 灰蒙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但经这秋雨的淋湿,尘埃已化作点滴的晶莹,苦涩已涔进了丝丝的甜蜜。我倏然感谢起这场烦人的秋雨,它使我摸到了我心灵深处的尘埃,尝到了甜蜜的苦涩。
笛——又一声汽笛声悠悠的传来,窗外的雨还在淅沥淅沥地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