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19年9月2日星期一,开学第一天。丽华领着女儿走进一年级教室。“入学备品多,家长把东西放好就出去吧。以后送孩子到校门口,不能进教室。别忘了第一周半天,中午12点在校门前接孩子。”老师一边说一边忙着。丽华走出教室,在走廊徘徊。窗外的景色、室内的墙壁、楼梯……一切都那么熟悉,现在丽华和女儿是校友啦!
三十多年前学校刚落成,丽华是第一届入学新生。那一天好清晰:学生们排成两列,拉着手。跟着老师沿着走廊行进,那时走廊好宽,屋顶好高。可能是刚竣工,阳光从走廊的窗子洒进来,能看见空气中斜斜的白色细尘……此刻眼前一切变“小”了,走廊是窄的,屋顶变矮了……只有操场上的“小树”们长大了,叶子茂密成荫。当年丽华和同学们抬着水桶给小树浇水,盼着它们快点长高长出大叶子。这样孩子们就不怕太阳晒,可以在树荫下玩儿啦。但是直到丽华小学毕业,这个愿望也没实现。现在它们终于变成绿色大伞了啊……
听说人的记忆是有顺序的。为什么患者不记得眼前人却能想起遥远的事?有人说因为现在的事是新的,忘记当然从新的开始。丽华觉得这说法或许有些道理。儿时的事情就像昨天,但那些曾经的“刻骨铭心”啊、什么重要的日子啊、神秘的数字啊全都变成别人的事了。最搞笑的是曾经用一个“重要”的生日做密码,竟然把卡锁死了,又不好再去问那个人的生日。无奈跑去银行办理密码挂失。
丽华看看表九点多,十二点还要回来,回家再来未免太折腾。索性沿着记忆之河在这里逛逛吧。转到路口,这里有四个红绿灯,斑马线的道两边各一个,两侧各一个,还有监控。三十年前别说红绿灯,连个斑马线都没有。那时很少有人在这里过马路,丽华知道这条路近但从来不敢走。虽然车没有现在多,但这个地方有点像十字路口,不是只盯好左右就能顺利过去的。丽华记得那是个深秋或是初冬,路边拉了条红色条幅:寻找某月某日的车祸目击者。听说有车撞死学生逃逸了。当时丽华就想按个红绿灯该多好啊。现在到处都有监控,那个孩子的家人当年也不用那么辛苦啊。
沿着路往下走,在车站旁边有家发廊叫“青丝”。丽华大学毕业找工作要做头发。“我要全烫直,披肩那种。”“好嘞,我给你用好药水,做离子烫,保你一年都是直的。”老板是三十岁左右的高个男人,看上去很爽快。“她第一次烫头,你给她好好烫哈。”“妈,你快回家吧,我烫完就回去了。”“大姨,你放心,我的手艺你还不放心?”四个小时过去了,丽华坐得腰酸背疼。那时做离子烫都得四五个小时。“哎呀,我午饭都做好了,孩子还没回来吃,你这烫什么头?这么长时间!”“哎呦,大姨你还跑一趟,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丽华不知在这家烫了多少回离子烫,后来又做烟花烫……第一次染头发也在这里,再后来剪了短发。可以说在这里完成了一个女生到女人的头发进化史。之后搬家就不来这里做头发,一晃能有七八年不来了。门脸变小了,以前生意火的时候把隔壁的店也打通了,现在隔壁是卖手抓饼的。快十点了,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丽华走进去:“想收拾下刘海。”“哎呦,你是老客啊,有时间没来了啊。”老板依然挺拔,但岁月还是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利落的寸头上有了隐约的银丝,整个人不那么紧抻了,有点枯萎松弛。不过那张嘴还是殷勤的:“哎呦呦,你这自来卷厉害啊,得烫一下。我这手艺你放心,我给你加个杠子上个卷儿,再加热——哎,我跟你说实话别家可不给你加热,他们嫌麻烦,加热完了再拉直,保准再不卷了,我给你做个好看的刘海。”“多少钱啊?”“看你用什么药水了,三五十的有,七八十的有,一二百的也有。”“我来八十的吧,在别家做也这个价。”“好嘞,你看我这两袋都是好药水,哎呦都忘打价签了。全子啊,你快把价签打上,一个480的,这个120的。我给你用这个120的。”“行,你看着做吧。”丽华闻到熟悉的味道。“歪歪歪歪——开始烫头。”烫头机好笑又熟悉的声音。老板上卷,他用手夹起一绺头发绕到塑料发卷上,能微微感到他的手不稳,没有之前有劲儿。想想老板也是奔六十的人了,丽华真是无限感慨,坐在同一面镜子前,少女和男人变成了如今的中年女人和老人,青丝变白发啊。
结账时,丽华从追忆回到现实。“还差20。”“我给你100,不是应该找20吗?”“我给你用120的,你说行。”“我说选80的,你说给我用120,我以为是优惠——好吧,我微信扫你20吧。”
这个世界总是充满无限逆转,不同的眼睛看到不同的风景。丽华想着他手抖着上卷的时候,心里还真想多给他20,全当多给40吧。
夜深了,开学第一天,孩子、家人都早早睡下了。丽华收拾完,冲了个澡。闻到那股熟悉的药水味儿,这么多年不能换换香一点的烫头水吗?擦干头发,看着镜子里翘翘着卷起来的刘海儿,丽华哭笑不得,就当是买来青春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