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起一个泥月亮

农历七月将尽,八月循序而来,一年一度的金秋美景,团圆佳节又将平淡的日子变得让人些许期待起来。


这不,一阵金风撩拨了客乡的友人,带着襁褓之中的孩儿,一路风尘仆仆踏上了归乡的远程。


闻讯的阿伟、冬,早早做好了接风洗尘的工作,二人执意要轮番做东,以宴娱友。无奈我只好乾纲独断,让二人联合宴请,颇有些“以长自居”地顺利解决了在他兄弟俩身上时有发生的“友情之争”。


七月十四号,星期天。载着妻儿,一家三口踏上回乡的路程,无一例外地先要去接我独自守在破败院落的外婆,因为十四号那天刘叔和钟老师要单独宴请我与阿土,以及他颇为欣赏的伟、冬二人。


一次夤夜闲谈之中,刘叔不无深情地说:“浩,一直都是你们喊我吃饭,刘叔一直都想找个机会请你们吃饭,刘叔家里也有两瓶好酒,一直都在琢磨要和谁一起喝,你和胥垚约个时间,你只要一声通知,我们就定好日程一起吃顿饭……”


都是爽利人的性格,没有多余的客气,“好,刘叔,你的饭我要吃,你的酒我要喝!”第二天我就打电话把我两叔侄的“谈话精神”原原本本给阿土传达到位,阿土表示今年过年应该不会回来,既然如此,那就新历的九月中旬回来一趟,待个十来天再走。


七月十二号刘叔宴请我、阿土、阿伟、冬;七月十三号阿伟、冬宴请我、阿土、刘叔……


于是就有了我们一家三口一齐回家的一幕。而有这样的聚会,不光光是我自己,就是与会人员都会主动让我把外婆接上,外婆几乎成了我参加宴请的标志。


踏上陌生又熟悉的乡间小道,沟道路旁青一半枯一半的茂盛杂草,暖烘烘的金风吹拂而过,夹杂着土腥和青草的味道。儿时的往事历历浮现在眼前。


那时候我还是个壮壮的男孩儿,如今的沟道路彼时还是左右两边狭窄的水沟路,我和外公推着独轮车去街道上“打米”,我喜欢推车,外公在前面拽住绳索,一是为了在我力怯时使把力,二是为了在我前面索引方向。


每每我推车走完最难行的水沟路,到了临街的柏油道,我就以各种借口开始撂挑子。外公无奈的摇头干笑着,“你是不好意思哇?!”


少年人总是厌烦被人说穿心事,我只是本能的伶牙俐齿予以反驳,偶尔还会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不好意思”,愣是昂着头“耿耿”地推着车沿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穿梭,面对着外公的熟人向他热情地打着招呼,对我不吝的赞美之声——“这个娃儿好能干哦!”


我丝毫不愿多驻足一秒,面红耳赤的加速前进着,想要把这种近乎原始的纯天然的赞美远远甩在身后,当然,被甩在身后的还有我那还在热情回应熟人招呼的外公……


顺利接到了外婆,刚刚从地里劳作回来,来不及换洗衣服便一如既往把积攒的鸡蛋一股脑的用布满灰尘的塑料袋子装好,有一把没一把的将“老了”的豇豆塞在另一个布满灰尘的袋子里。我嫌恶似的说着不要,外婆只是重复地说着:“有嘛就给你,没有哪里去给你……”的语言,无奈只好让外婆牵着袋子,用自己更快的速度去装下豇豆,双手一捧,一股子泥沙粘在手心里、指缝间,随意又单手敷衍的抓了几把便要提着袋子催促收拾东西离开,外婆倔强的又自顾自捧了几把,在我有些愠意的催促声中才慢慢悠悠到锁门离开。


不一会儿便驱车到了家里,我让外婆去卫生间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毕竟在乡下洗澡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我把热水器调节到适宜的温度,再三叮嘱她洗澡期间不要因为节约水而中途关闭,得到满意的回答才退了出来,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伸直了大腿浏览起了电视。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我恍然发现外婆还没有出来,“怎么洗那么久”,我收起双脚走到卫生间,门已半掩半开,我轻轻推开门,原来是洗完澡的外婆自己一个人半蹲着在卫生间里搓洗换下来的衣裳。


看到整个卫生间散落一地的泥土,再看看红色脚盆里的带浆泥水,我不敢相信这是外婆身上片刻之前换下来的衣裳。即便是刚刚从地里把她接来,从肉眼看去,仍然丝毫看不出这些泥土竟然布满她的全身。“外婆,你出去坐着休息,我来洗,我用洗衣机洗……”


外婆听话的缓慢站起身子,慢慢悠悠走到客厅的沙发上,我把衣服装在桶里小心翼翼地提到小阳台旁边的洗衣机处,两件衣服我开足最大量的水,开满四十七分钟的强洗。直到听到洗衣机传来完成清洗的音符,我连忙跑去取出衣服,发现脱水后的洗衣机内壁,仍然残留着一层细细的泥沙……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内心燃起一丝疑惑。泥土到底是什么颜色,到底隐藏在哪里?为什么我的眼睛丝毫没有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在我外婆羸弱干瘪的身体上。晾完衣服,我回到客厅坐在外婆身边,我那么多年好像第一次那么认真仔细上下打量着这个照顾了我人生十几年的老人,那个“少年白”被我戏谑称为“白发魔女”的早期“万元户”。


哦!我找到了答案了……我找到它们隐匿的地方了。在那一道道清晰可见,宛若沟壑纵横的疮疤里、皱纹里;在那浑浊暗黄,久已失神的目光里、眼珠里;在那锈迹斑斑,畸形怪状的指甲里、血肉里……


似乎,就在这一瞬之间,我陡然间震撼的意识到我设身处地,情真意切的明白了老祖宗那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磅礴哲理。我的外婆那一代人,就是泥土栽培出来的朴素生灵,一生未开花只结果的“经济作物”。


“土”,在我余生的内心里再也不是虚荣心作祟的贬义词。它是满含重量的高尚与纯洁,望着外婆那一头日益稀疏的银发,在微风中柔和飘动,那泥土相伴的黝黑肤色映衬下愈发飘逸爽朗……猛然间抬头,临近中秋,望着天上灰蒙蒙的月亮,好像泥土漫布的朦胧色彩,至此,我便明白——往后余生,我的心中,至情至性的时刻,定会升起一个泥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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