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就一个字,勾起我无尽的思绪。
我家是一个小山村,小山村在两县之间,说是山,仅仅是丘陵而已,地少而薄。民风淳朴,有鲁莒之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父母生了五个儿子,村里人戏称“全民皆兵”。一家七口,父亲一人挣工分。我们兄弟五个都读书。两位老人从来没有因为家庭状况耽误每一个人的学业。生活的重担压在二老的身上,透不过气来。他们不知多少字,但是知道识字是多么重要,他们的希望寄托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
那时,学生上学是要管老师饭的。我家从老大上一年级到老五小学毕业,一共管老师饭16年。管老师饭在那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炒几个小菜,都是农家小菜,倒还不怎么犯愁,犯愁的是一天三顿至少要做一顿面饭。白面哪里来,自家平日里只有像过春节这样隆重的节日才有可能吃一顿全白面的水饺。要做白面饭,不管是水饺还是油饼面条,都要到邻家去借。妈妈拿着一个空面瓢,回来就端回来一瓢面,这顿借这家的,下一顿就不好意思再借这家的了,只有到更远一些的,家境不错的人家去借。等到收获了小麦,生产队里分了麦子,磨成面粉时再还面。每一次还面,妈妈总是把那个小瓢垛成一个尖儿,再用双手使劲压一压,生怕被风吹去了许多。边走还边嘟囔“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每年初夏,我家囤里的地瓜干早就见底儿了,七口人,大饭量,无奈何。挑着两个大提篮到邻家借地瓜干儿的总是老父亲,这种丢人的活儿,他们是从来不让我们做的。还地瓜干儿的也是爸爸。尖尖的两大提篮,还是那句“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妈妈是村里为数不多会用缝纫机做衣服的人,它不但会做家常的直筒的衣裤,还会做四个衣兜的军官服,会做缝纫机把棉絮缝成方格的制服小袄,那是全村孩子羡慕的服装,更体现水平的是谁家青年要相亲都要来找我母亲给做一个带毛领的小大衣,有钱人家会做一件带款毛领的长大衣。每年秋收后的那一段时间,妈妈除了洗衣做饭,就是趴在案子上裁剪布料,趴在缝纫机上缝制衣服,往往一干就是一个深夜。那是几乎所有家庭都赶在年底算下账来才决定给孩子买布做衣,母亲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大年三十的晚上总还有在我家等着给自家孩子取新年衣服的人,而我家兄弟五个还不知是哪一个轮到今年换新衣服,就是轮到今年穿新衣,也要等到所有别人家的衣服拿走了以后,妈妈赶到半夜十二点下饺子以前赶做出来。都是父老乡亲,老少爷们,他们拿走衣服,手工费妈妈也没有定规,三毛五毛可以, 一毛两毛也行。就是有些家庭手头紧拖一年两年不给钱也行。晚上一盏玻璃罩子灯,还是做鞋子的老父亲和做衣服的妈妈共用。老两口儿辛苦一年,看到五个孩子都能吃上一顿增岁水饺,所有的辛苦也就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老父亲是个鞋匠,但不是补鞋匠,这可大有区别。爸爸是做新鞋的,这是祖传的手艺。他会用一大堆楦头,套上不同的料子做成亮皮鞋、翻毛皮鞋、条绒布鞋、汽车皮五莲特产凉鞋、水龙布紧口鞋……夜里跟妈妈同在玻璃罩子灯下劳作,白天用五莲产的“宝山牌”自行车带上自制的鞋子赶四大集去卖。四庄八疃的都知道“老唐”的鞋子结实,一双可以穿好几年。一双布鞋三元五元,一双皮鞋十几二十元。看到有一些人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也就稀里糊涂的算了。在他旁边摆摊的修鞋匠们说“老唐就是咱们这行里的绅士”。邻家老大爷从田里提着满是泥巴的汽车皮呱嗒子(凉鞋),赤着脚来到我家门口请老父亲帮忙,老父亲不管手里干什么,总是尽快拿出工具帮他修好。有些人口头上会说过些日子再给你钱。老父亲从没有计较过,有时也嘟囔一句:这种救急的事儿还要收钱的?
如今,老母亲已年近耄耋,不能再用缝纫机做衣服了,她只能独自一人拿着个马扎子坐在自家的老房子门前看人来人往。这家婶子走过放下一把韭菜;那家奶奶去果园归来,放下几个桃子,她老人家总是说“不要不要”,可是又怎么能追得上那些匆忙的脚步呢?上了年纪的老邻居凑过来跟她闲聊,一聊就是一上午,过去的话题永远说不完。老父亲已去世多年,临别时来送行的人特别多。我心里留下的只是莫名的惊讶与感动,父亲二年祭日,来帮着做饭的婶婶大娘嫂嫂们就有十几个,有很多,做完了饭就回自己的家吃饭了,叫也叫不回来。那天我醉了,心醉了。
我84年考入师范,是我村第二个通过考试吃国库粮的。第一个是我老兄。全村都很羡慕我们这一家。87年我师范毕业从教,至今整整三十年。这三十年里,父母的形象时刻挂在心间。“宽”“宽以待人”“心底无私天地宽”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些字眼父母不会说,我也不想说,我努力做着,总感觉没有父母做得好。
2014年秋,办公室来电,让我帮助起草五莲县教育局参加“新教育日照市国际高峰论坛”的发言稿,接?不接?局外的活,只许成功,不能失败。我接了,几个周末不休息,汇集仅有的那点墨水,承接着父母的那对善心,以宽容之心对待局内局外的活儿。每一个新学期开学前,学生没到校,我校的做法是早给孩子们发好新书。搬书全是老师的活儿。我校女教师多,状况多。她们可以两个人抬一捆,我可以一个人一次提两捆,不是逞能,只是应该。大家的活儿,我多做一点,就会早完成一会儿,这是父母通过血脉传给我的。
跟学生和家长打交道三十年。假期里,我多次通过微信督促家长监督孩子按进度学习和活动。有一些家长假期里还发微信说让我针对他的孩子在家里不写作业的情况,单独给他发一个短信,说是老师的话一句顶一万句,督促孩子照章办事,我做了,孩子也做了。无需感谢,顺理成章。
今年暑假,我的女儿也即将走向教育岗位。一张白纸,忐忑不安,战战兢兢。不敢说以后成绩如何,但从她做学生和做孩子来看应该没有问题。因为在大学期间是她摇摇晃晃地蹬着个三轮车帮助多个同学搬家,帮上帮下高高兴兴从不觉得累。在家里就是她经常催促着我回家看他奶奶,催促着她妈妈回家看他姥姥和姥爷。
“宽”就一个字,无需大声呼。老人告诉我,心宽了,人就近了,心宽了,世界就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