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鸟伯乐主题PK赛之“立夏”
1、
拴柱永远忘不了立夏那天的一场赌约。
那天他躺在一个朝阳的岩石下,头枕着双手仰脸看着蔚蓝的天空,被太阳晒过的草地柔软舒适,一股温暖自身下很快传遍全身。
山风带着初夏微凉的气息掠过松林,松涛低沉浑厚声里的松木香味道夹杂着阵阵槐花独有的清香。漫山春花褪尽颜色的时候,刚长出嫩绿叶子的刺槐枝条上便挂满一串串含苞待放的花蕾。
拴柱眯着眼睛心情极好,嘴角上翘的弧度越来越大,一颗亮晶晶的黑痣上下轻微抖动着,像个游动的小蝌蚪。跟人打赌还是第一次,而且是跟那个从记事起就欺负他的六子。
离着拴柱不远的山梁边缘有一棵老刺槐,它伸展开遒劲有力的枝条,带着一身即将开放的花蕾迎接他的访客。
这个访客不太友好,上来就用钩子折断主干枝头的梢,其它主枝也未能幸免。很快老刺槐浑身上下留下大大小小的伤疤,长短不一的树枝纷纷落在它四周,槐花因树枝碰撞四处飞溅,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人伸着腿坐在地上,屁股下压着数粒槐花。他正在一手把着树梢,一手撸着槐花。撸下的每一串槐花极其认真地放在身边的竹篓里,有时不小心撸进去几片叶子,便用粗大的短手指捡出来扔地上。
嘴角不断流出哈喇子,明明是青壮年身躯,却有一张带着稚童神气的大胖脸。他偷偷瞄一眼对面的拴柱,快速抓一把槐花塞进嘴里。见拴柱不动,乐得眼眯成缝,笑得哈喇子直流。仿佛配合他愉快的心情,破损鞋头露出的大脚趾也跟着一起跳跃几下。
绑着铁钩的长木棍横挡在他的脚和老刺槐之间,篓子旁边有一个鼓鼓的蛇皮袋子,竹篓满了就倒进袋子里,很快枝枝丫丫上的槐花撸得差不多,袋子也装满竖在那里,地上零散的树枝还没有开始撸。
拴柱悠闲地躺着,看傻三撸满袋子后在玩着什么东西。离约定时间还早,不着急地上的树枝,他美滋滋地想着跟六子打赌的事,越想越觉得赢得轻松。
六子的那颗滑石圆润光滑的触感,让他做梦都在想着。现在终于有机会得到了,嘴角那颗黑痣游动得更加欢快了。
一年前六子他们几个在窑厂附近的一个宽阔地方,发现一堆花花绿绿的小石子,其中有一种黑白纹的小石子能在地上画出白线。女孩子跳房划线,男孩子打瓦杯也要划线,比起用石子划出来的泥土线,一道白线横在那里清晰得更惹人喜爱。
六子找到一块罕见的滑石,有鸡蛋那样大,整日里嘚瑟的拿出来跟人显摆。
他不敢凑上前跟别人一样带着惊讶去欣赏、去称赞,以此换取六子虚荣心膨胀发善心,给恭维者摸一下滑石满足好奇心。
拴柱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他不是不会奉承,而是六子根本不给他机会凑上前。从小六子就鄙视他,喊他小瘸子,
当那块带着黑白纹路的石头第一次出现在拴住的眼前时,四周圆润光滑的扁平石头,措不及防扎进他的灵魂里,走着坐着都是那颗圆润光滑的滑石。
他曾悄悄一个人壮着胆子去过窑厂空地几次,只捡到一个很小的白石子,勉强能在地上划出白线。他沮丧极了,饭吃不好,觉睡不稳。本来就瘦小的身子,一下子按了暂停键,同样十二岁的身体,一年的成长,本来就比他高一个头的六子现在能装他一个半人。
2、
昨天下午放学,六子龇着牙堆起一脸笑,伸开胳膊挡住准备回家的拴柱。
六子谨慎地四下看了看,见大街两边的胡同口没有大人进出,便大声喊道:“嗨,小瘸子,你真的有彩色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你、你听谁说的?”拴柱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六子,下意识地捂住胯上的书包。里面并没有小人书,他只是本能地生出反应,害怕六子又要拽书包戏耍他,大脑却是飞快转动想办法脱离危险。
六子撇嘴不屑地嗤了一声,看着怂包拴柱,习惯性地朝他胸脯给了一拳。
拴柱生生挨了一拳,浑身神经立刻绷得紧紧的,稳住短腿晃了晃上身没有后退,肩膀一高一低的站着,立刻引来围观的几个同学夸张得大笑声。
拴柱涨红着脸使劲装出满不在乎,好让自己有胆气跟六子说话。
六子没有继续推搡他的意思,而是冷声对他说:“你别管,就说有没有!”口气略有点不耐烦,没有得到拴柱痛快地回应,他觉得在人面前丢了面子。他的脸慢慢拉长,眼看着说翻就要翻。胖脸上的小眼珠子在厚眼皮子里嘀哩咕噜随着栓柱的手移到胯上的书包。
拴柱双手紧紧握着书包带,看向六子的目光充满警惕。脑海里则悄悄把白骨精她娘和眼前的胖子完美重合在一起,往日的胆怯顿时散去大半,“噗嗤”笑出声,眼见六子要发火,随即灵机一动说道:“你的滑石能给我看看吗?”
“不行,那是我的宝贝,不能随便给人看。”六子摇头,小眼珠子开始聚拢凶光。
拴柱一激灵,却也强硬地说道:“小人书也是我的宝贝,轻易不给人看。”
见六子马上要翻脸动手,他赶紧补充道:“我不仅有彩色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还有打鬼子的小人书。两本小人书跟你交换看,你不吃亏。”
“打鬼子的都是什么,别是我看过的。”六子也不好糊弄,不过看出他心动了。
“过年才买的《连心锁》,你绝对没看过。”拴柱心里忐忑,是早年间过年时二姨带回来的,反正是过年买的,又没问他哪个时候的过年。
小人书已经是拴柱留在童年里的记忆,偶尔在睡觉前翻看几本,回顾一下童年的乐趣,厚厚的插图童话故事书才是他的最爱。
他娘屋的桌子抽屉里放着几本小人书,是他千挑万选后淘汰下来留着应付家里两个姐姐的,其它的都封存在三个曾经装饼干的铁盒子里。给六子看小人书,要有肉包子打狗的思想准备。抱着能亲手把玩一下朝思暮想的滑石的目的,他朝着六子甩出钓鱼诱饵。
不出所料,六子犹豫了一会,转身问身边的瘦猴和赖子刘,问他们看没看过《连心锁》,好看不好看。
赖子刘擤一把鼻涕摔地上,顺手在裤兜上摸了一把,茫然地摇摇头说没看过。
瘦猴神色忸怩,眼神闪烁,见拴柱盯着自己看,低下头不敢看拴柱,讷讷说道:“我二姐看过,我没看……”说完低头脚挖地,“二姐说很好看。”
“狗腿子!”拴柱暗骂一声,狠狠瞪了一眼瘦猴,翻了一个白眼再也不看他。回家就找大姐算账!幸亏那些童话书藏得严实,不然全暴露出去了。
瘦猴的二姐跟他大姐关系很要好,每次来家里找他大姐,两人都喜欢翻看抽屉里的小人书。
六子咔吧咔吧几下小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说道:“这样吧,明天是星期天,我们比赛撸槐花,中午十二点之前撸满一蛇皮袋子就算赢。我拿滑石做赌注,你拿《三打白骨精》和《连心锁》,再加一本《平原游击队》。”
说完,也不管拴柱答不答应就定下。接着又说道:“为了公平,别说我欺负你啊,找人帮忙也行。”说完故意看了拴柱两条腿一眼,学着大人的样子握起一只拳,用拇指对着自己,“一口唾沫一口钉,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话!”那神气明明在指拴柱不是男子汉,是个需要照顾的残疾人。
虽然早已习惯六子的蔑视,拴柱还是被六子的霸道气着了,不过有意料之外的惊喜替代,他也就忽略人格上受到的侮辱。赌赢了滑石就成自己的了,还有比这更高兴的事吗?其他的都是小事。
拴柱似睡非睡觉得时间还早不着急,便悠然自得翘起二郎腿眯起眼睛,只有躺着的时候两条腿才分不出长和短,平衡感的缺失都是站立才有的,现在没有缺失只有孤独带来的宁静。
因他从小腿有残疾,出门就受人欺负嗤笑,便整天闷在家里不出门。娘发现他喜欢对着年画一看就是半天,突发奇想拿来一本小人书逗引小拴柱。小拴柱立刻被小人书吸引住,小人儿看画像的认真样子,让他娘捂着嘴流了半天的眼泪。
住在大城市的二姨知道后,每年过年都给小拴柱带来小人书。随着年龄增长,改成神话故事、外国童话,甚至还有一些国内外的诗歌,都是适合他每个年龄段的书籍。
上学后,拴柱聪明好学,学习成绩优异,不仅老师喜爱他,就连看不起他的同学也慢慢地接受喜欢上他,久而久之还得到他们的尊重。除了六子还敢偷摸着欺负他之外,再也没有人取笑欺负他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时候心里留下的阴影作祟,拴柱的自卑心理反而越来越严重。有时他觉得跟行动正常的同龄人在一起,还不如跟邻居的傻三待在一起玩得单纯开心。
拴柱摸了摸胸口,昨天六子捅的那一拳,现在还有点疼。他叹了口气继续眯着眼享受初夏的阳光。
3、
“看看,我就说是他们,你们还不信!哎呀,快瞧瞧,那傻子钩下来好大一堆,这下可算没白跑一趟!”
三个女人像是风刮过来的,很快出现在拴柱跟前。她们看也不看惊慌站起来的拴柱,朝着老刺槐下面的树枝奔过去。对于拴柱毫无威胁性的的阻拦,二婶只是轻轻一扒拉,拴柱就顺坡滚出老远。等拴柱再上来时,二婶早已经蹲下身子对着槐花下手了,还热情地招呼另外两个女人,好像这一地的树枝是她钩下来的。
拴柱灰头土脸的愣了好一会才看清楚,上来抢他槐花的除了二婶还有瘦猴娘和赖子刘娘。
瘦猴娘没有动手,她在老刺槐下用自己带的竹竿向上往下钩槐花。可惜做钩子的铁丝有点细,她钩住一根槐花满满的树枝使劲一扭,钩子伸直从树枝上秃噜下来。瘦猴娘狠狠地摔掉杆子,气呼呼地仰脖子看树上的槐花。
赖子刘的娘龇着大黄牙乐得直叫:“有现成的你不来撸,费那劲干嘛呀,你快点吧,还要做晌午饭呢,耽误你家那口子吃饭,当心挨揍!”说着话飞快地撸完手里的树枝,开始拿傻三脚边的几根。
拴柱彻底傻眼了,眼前景象如蝗虫过境,很快地上只剩下凌乱的树叶光秃秃的树枝。
可是她们宽大的柳条篓子还没有装满。二婶开始瞅向傻三身边竖着的蛇皮袋子。
拴柱好容易缓过精神气来,见二婶要动袋子里的槐花,真害怕了。他顾不得能否挨揍,颠簸着上去趴在蛇皮袋上不让二婶动。
没有别的废话,后背上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刚开始,拴柱的衣领就被揪着又给扒拉滚下坡去。
二婶飞快地抓起袋子底的两端,先把自己的篓里倒满,接着晃了一晃篓子,原本冒尖的槐花晃动得瓷实平坦些,再放进去一些,直到晃动的槐花半点也不下沉,真的毛尖才罢休。此时袋子瘪进去一半。拴柱哭了,眼睁睁看着赖子刘的娘也来分摊袋子里的槐花,他绝望地放声大哭。
二婶被哭的不耐烦,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没好气地骂道:“小瘪犊子,号丧什么,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你没别的事,接着再撸满袋子不就得了!我这不是赶着回家给你二叔做饭着急嘛。又不能空跑一趟,还指使不动你干活咋啦?!拿出个哭丧样,跟你娘一个德行,给谁看呢!”
说着,赌气似的又把剩下的半袋槐花分给瘦猴的娘。完后一扬手,把空袋子朝空中一扔,空袋子轻飘飘从傻三眼前飘落地上。
傻三正在聚精会神地玩一只大蜘蛛,黄背黑头黑足的蜘蛛被一根小木棍挑翻背朝地,八只细腿使劲倒腾也无法逃离魔爪。
傻三看袋子落地后滚了几滚,觉得好玩裂开大嘴笑得没心没肺。
二婶朝着一脸不安的瘦猴娘,还有不怀好意盯着傻三看的赖子刘的娘大声说:“走了——!”
“啊,啊——!”傻三大叫几声站起身,从头上扯下赖子刘娘故意扔的刺槐树枝。他的左脸被几根尖刺划出血。被压迫好久的蜘蛛终于有机会翻起身来逃跑,很快钻进草丛里不见踪影。
二婶她们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狼藉。
拴柱一把拉住要跟着一起走的傻三,急促地说道:“别走,快点钩槐花。”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拴柱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饿——”傻三指着下山的方向,他要回家吃饭。
拴柱真的急了,对着傻三吼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快点钩槐花!”傻三呆滞的脸有一瞬间的疑惑,这时,他的肚子传来咕噜声,他摸摸肚子,低头可怜巴巴看着拴柱说道:“饿,回家!”说完不管不顾就要下山。见拴柱不同意,干脆坐地上蹬腿撒娇,两手还抹眼睛哭,那种干打雷不下雨的哭。
拴柱被傻三的幼稚行为给气笑了。
他听娘说过,傻三五岁之前也是个虎头虎脑可爱的孩子,一场感冒高烧,烧坏脑子变成了傻子。三十多岁的人了,爹娘早死,只有两个姐姐照顾他。
见傻三执意要走,拴柱声音立刻变软,好言哄着道:“三叔,忍一忍好不好,撸满袋子回家给你吃猪肉。”
听到猪肉,傻三顿了顿,哈喇子直流,可是很快他还是嚷嚷着要吃饭,不顾拴柱的阻拦往山下跑去,很快不见踪影。
肠子瓤都后悔青了的拴柱只得拿起竹竿试着去钩槐花,好容易钩住一根满意地树枝,树枝没断,人却差点被钩上去。
太阳开始偏离正中位置慢慢西移,他输了。
拴柱眼神暗淡站在老刺槐树下,蛇皮袋子被风吹出去老远。
远处的山脉此起彼伏,苍翠的松林已经焕发出绿意盎然的生机,山河尽在眼底。慢慢地,拴柱平复好杂乱的心绪,接受失败的事实。
4、
拴柱低垂着头,一路上无精打采,再怎么不情愿也磨蹭到了村前的路岔口。
越接近村子,拴住的头越是低得抬不起,一起一伏的胸膛差点跟嘴巴亲上。
左拐直行向北是回家的路,右拐是通向水塘的路,跟村子之间隔着高低不平的土丘,高处是梯田,低处沟壑荆棘丛生,坡地和地堰上多是横生的小刺槐树林。
比起高大的刺槐树,这些小刺槐林更容易扯过来就能撸到槐花。不过小刺槐枝条细,大概是忙着长身体,多是结的花串少绿叶多。水塘边倒是有几棵老刺槐,六子他们不可能去那边。
老刺槐虽然挂花多,但是枝条粗壮,即便带着绑铁钩的长杆,六子他们也没劲扭断那些花多叶少的粗树枝,只有大人才有“咔嚓”掉一根大树枝的劲儿。
一根粗壮树枝上的槐花能撸满一大竹篓,拴柱带着傻三到西山钩槐花,图的就是傻三力气大,能钩断老刺槐树枝。槐花撸起来又快又省事。谁知最后被二婶她们截了胡。
六子他们没有大人帮忙,只靠手撸一上午是弄不满蛇皮袋子的。这种能装一百斤化肥的袋子比家里的布袋子大了好多,六子几个人根本撸不满袋子,这也是他信心满满的原因。可是现在,六子的篓子里只要有一把槐花也赢定了他。
闷头走了一段路,拴柱才发觉路上的行人有点不正常。他们都急匆匆向水塘方向跑,不知怎的,不好的预感让他也跟着人往水塘跑,越跑越急,加快速度奔跑的身影引起一阵阵哄笑声。
此时针对他形体的哄笑,拴柱已经不在意他们善意还是恶意的了,他在意的是自己猛然出现的预感——六子他们出事了。
他跟六子同岁,比六子大一个月,六子叫他小瘸子挺顺溜。二叔六个孩子,五个闺女,最小的一个儿子就是六子。
六子从小被二叔二婶娇惯着养大。也就是天上的月亮摘不得,不然早就摘下来给他当玩物耍了。六子要是有个好歹,追究到他身上,他爹会不会往死里打他?毕竟打赌这事是他不愿意给六子看小人书引起的。
水塘边的老刺槐树旁,六子浑身脏泥浆,瘫坐在地上,拴柱长舒一口气,还没放稳当这口气,又被树下一摊泥人惊吓得差点憋回去。出事的是傻三,已经被人捞出来放在那里。
拴柱看着浑身抖成筛子的六子,惊恐地盯着那根断裂下垂飘荡在水塘上空的树枝,不停地喊着:“不是我,不是我让他爬的……不是,不是,啊——!”
整个身体被淤泥裹着的傻三头朝地弓着身子,像一大坨泥巴堆在老刺槐树下。已经有年纪大的老人过来开始清洗傻三身上的淤泥。大队的拖拉机已经停在路边,他们要直接在这里送他去火葬场。傻三的大姐夫正跟人商量去火葬场的事,二姐夫拿着铁锨和几个办事的老头商量在哪里安葬。
他的两个姐姐一脸轻松地看着村里办孝的人有条不紊地做事。她们终于卸下一副重担,不用满世界寻找走丢的傻弟弟,只是象征性地跟在拖拉机后哭丧了几声,算是给离开人世的弟弟做最后的告别。
拴柱脑子嗡嗡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吵着闹着回家吃饭的傻三会跟六子凑在一起。想问六子怎么回事,又见他魂不守舍,被二婶紧紧搂抱着肉啊肝地叫着,没机会靠上前。
随着拖拉机带着傻三逐渐走远,拴柱觉得心灵的某个角落塌陷了,随之涌出一股悲伤的寒流,很快席卷全身每一个细胞。他的眼睛开始酸涩,泪水上涌,膝盖一软,向天空悲愤地喊了一声:“三叔——!”
他跪倒在地认认真真朝着傻三离开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傻三的两个姐姐看见有人给傻弟弟磕头,立刻放开了嗓子大哭。她们的哭声比之前的哭声多了几份悲痛。
六子亲眼看着傻三肥硕的身体压断树枝,然后屁股朝天扎进了水塘,连个扑腾都没有就不见了人影。
连带着跟在后面树上的六子吓得手一松也掉下去。好在他是脚先落地,靠近岸边的淤泥不深,挣扎着自己爬上岸。瘦猴和赖子刘跑回家喊人,现在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傻三是被淤泥呛死的,六子命大没被淤泥呛死,就是病了好长时间,病好以后整个人瘦了不少,像换了一个人,开始叫拴柱哥,再也不叫他小瘸子了。弄得拴柱以为他也跟傻三一样发烧把脑子烧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