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环高架南往北2km+398米处,机动车驾驶员挖鼻屎,扣3分,罚100元。”
“驾驶人员打野眼处罚吗?”
“一地一俗,对于你这样有打野眼习惯的人不能太纵容,得罚。”
“打野眼”,家乡方言。意即注意力不集中,目光游移,东张西望,不安份。巧妙之处是那个野字,要用多少官样文字才能将那真实的语言意境恰如其分描述到位。家乡的方言那么有魅力,三五几个字,一大段官话所要表述的意思被概括到“通透见底”。
家乡方言土不啦叽,许多发音汉语拼音也帮不上忙,怎么拼都差一点味儿。土有土的好处,外地人听着像外语。话说曾国藩率湘军围困南京,太平军派奸细想要混入湘军内部,一张口讲话即露馅,自投罗网,束手就擒。家乡话是原汁原味的保护较好的古楚语种之一,十里不同音,不在那古老的语言环境中呆上十年八年,讲出来的话金腔夹土腔,土腔和屎腔、四不像,没韵味,传形难传其神。原住民,原生态民俗习惯,未经任何改良的方言。
土语又有土的不方便处。高中毕业,山里娃子第一次进城求学。九月的南方正是秋老虎发威的季节,背一床用麻绳缚着的印染花被,提一只笨重的大木箱,嘴里伊里哇啦,额上淌汗如雨,手里连比带划,逢人就打听去学校的路。双方尖起耳朵听了半天,睁大眼睛,张大嘴巴不知对方所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得手足乱舞。现在想来也算一段值得回味的往事,幸好不一会看到了接新生的校车。
普通话,不同方言群体交流的官方语言,听不全懂,莫说口中说出来了。记得念高一,语文老师是恢复高考刚毕业的大学生,用一口洋气的官话讲解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第二次上讲台改回了土语教学。多数同学和我差不多,向校长提了意见,理由是听不懂。
离开家乡语言环境几十年,也与五湖四海的朋友经常交流对话,基本达到交流无障碍水准,方言尾巴却是永远藏不住、割不掉了。千不怕万不怕就怕我家乡人讲普通话,别人口伶齿俐,我却木讷拗口,词不达意。逢年过节再回老家,与儿时死党碰面,操一口变了质的土话,又是鬓毛未衰乡音改了。长辈们背过眼去,定会戳脊梁骨:“洋不洋,土不土,老家的话都不会说了,忘祖忘宗忘本的货色。”
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故事情节不复杂,主人公祥子人高马大,十八岁自乡下来北平独闯,“夜里的事交给梦,白天的事交给手脚”,依靠体力养活自己的活都试过,最后选择洋车夫这个自认为来钱最快的卖死力行当。年轻力壮,精打细算好不容易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洋车,挤身高等洋车夫行列。碰上兵荒马乱,车被没收,人被捉去兵营当脚夫。趁乱逃离兵营,意外得骆驼三匹,卖得大洋三十六块。年轻就是资本,人生充满希望。北平“到㡳是他的家,全个的城都是他的家,到那里就有办法。”三番几次与命运抗搏,不是被骗就是被黑吃黑,永远实现不了阶层逆袭,摆脱不了潦倒落魄窘状。爬起又跌倒,心爱的女人又被苦难逼死,活下去的所有希望落空,信心丧失殆尽,最终沦为无恶不作的废物。我在想,慢说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就是高度文明发达的今天,社会阶层固化后,要脱离现有圈子走向更高层次,难于上青天。小有成就,易膨胀的野心,埋下隐患,祸起萧墙。大师独具魅力的语言表述功夫没得说,通篇最吸引我眼球的是地道的北京方言、那一口原味的京片子。对于老舍的文字,老北京看后更觉亲切吧。
这几天到广州会晤一朋友,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生意做到很大,普通话却一个字也不会讲。他请我到白云区一公园内吃蝎子汤,他说他的,我讲我的,真是费了一番口舌,捱到肚皮沾背才喝到那口美味无尽的汤。
同学、老乡、儿时玩伴相聚,用方言交流乡土味浓,接地气,亲密无间。倘若彼此都不懂对方方言,只得搬出那蹩脚的“官话”了。
今天又有高中同学在群内讲老家方言:“果刀伢矶咯文章蛮肏毛,细时阶叽读书冇以在路高头请倒刀麻拐子阉猪。”
你会将这句话译成官方语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