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进退不得

不问因果，寻常终无常。

不答应，不愿意。

长生的回答掷地有声，在夜晚静谧的百草园里显得尤其真切。落落心下更是一片清明，这样一个答案合情合理，意料之中，甚至于，她很庆幸。因为她的先生喜欢的是徐有容。如果刚刚真地答应了，那算怎么回事？

长生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师兄，你大概不知道。在我下山初来神度之时，青藤宴上，那时便有人要我退婚，甚至于不惜置我于死地。让有容嫁与秋山君，说南北联合，大局为重。而如今，这份奏折上依然写着大局为重，仍旧让我退掉婚约，不过这次是要娶妖族公主白落衡。”

余人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当初长生曾受此屈辱，他不禁心疼，拍了拍长生的肩膀，“长生，师兄都不知道竟然……其实，这份奏折早就有过一份，是呈给圣后的，我看了奏折上的时间，是在你刚刚当上国教学院院长的时候。”

余人并未多说，而长生却很快就明白了当初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份奏折。长生不禁冷笑：“原来从那么早的时候就有人在计划人妖两族联姻之事。”

而落落却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有容曾对她说过的，她与长生的婚约早已作废，只是未得恰当时机公布。落落有些替有容和长生委屈和气愤，只是未曾想到，自己也成了二人感情之间的阻碍。这与当初曾在青藤宴上被她骂过的秋山君有何不一样？虽然她与秋山君都不是主动介入，可是落落总觉得难辞其咎。一时之间，她心里又是替长生着急，又是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遍又一遍。

“长生，这一次大臣们再次上书是因为前些日子盛传的那个消息，落落将嫁与魔族。”

“所以，即使已经证实了那是子虚乌有，即使落落冒着危险在第一时间赶来神都，也还是有人不安心。师兄，我越来越懂得，有容当初对我说过的，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很多事却越是身不由己。”

“长生，这些日子，我似乎也懂了这个道理。不过，这件事，我希望你可以答应。”

长生抬头错愕地看向余人，“师兄，可你明明知道……”

余人打断了他，“长生，我知道。可有一件事你却不知道。”余人又拿出另一份奏折递给他，“你刚刚看的那份奏折是陈氏的老臣们联名写的。而这一份是天海家的老臣们联名写的，请我赐婚给天海胜雪，婚娶落落。”

长生拿着两份奏折，两份轻飘飘的奏折却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果然，还是他太天真吗？他低着头半晌无话，手上因为太过用力，所以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一时间，周围一片静寂。落落的心不可逆转地往下沉，长生与余人接下来的对话她也已无心再听。她悄悄地离开百草园回到了离宫附院，事已至此，她反而更加坚定，更加确信了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做。

长生终于抬起头，“师兄，即使真地赐婚，不管是我抑或是天海胜雪。只要落落不同意，白帝白后就不会答应。就算白帝白后也会以所谓的大局为重而答应，可这样的赐婚，天下人如何看待落落？师兄，落落现在不记得以前，对我并无其他情愫。而且即使她记起了，也会认为我喜欢的是有容，那她会更加认为是自己拆散了我和有容，这样的局面要她如何应对？我认定了她，所以有足够的耐心让她知道，让她确定，我喜欢她，自始至终。可是在这些处理好之前，我不能再拿她冒险。而且师兄，我并无意于教宗之位太长时间，这一点，你应该知道。”

余人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这终究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所以，我只想以陈长生的这个身份和她在一起，而不掺杂其他。”

“长生，我知道，为了神都和大周，你已经牺牲了太多。只是，就像你说的，落落现在不记得以前自己对你的感情，如果，她答应了天海胜雪，那时你又要怎么办？”

长生忍着心里的疼痛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有这个如果，如果那真的是落落现在喜欢的人，如果那是她现在的选择，他该如何？所以阴差阳错，到了现在，他进退都不得吗？

回到离宫附院时，只有院子里的灯笼还在亮着。长生径直来到了落落的房前，长生突然太想看见她，今晚的这一切让他彻底乱了方寸，他突然太想看见她。仿佛那样，才能让他的心稍微平静一些。可一门之隔，明明是咫尺之间，他却生出了天涯路远的恐慌。

落落熄了屋里的灯，但却没睡，千愁万绪，却又似乎是空白一片。妖族，是人族陈氏皇族与人族天海家都想建立稳固关系的对象。而自古以来，联姻是最为稳妥的一种方法。她白落衡担着妖族惟一的公主的身份，何其荣幸！

长生在一瞬间不管不顾地抬起手就要敲门，但却在手指落下的刹那清醒了过来。他该说什么？他能做什么？

 他的手垂下，颓然地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离开。步子迈得极其缓慢，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紧成拳，他猛然间抬起手，一拳挥向身边的柱子。

一声闷响，指缝中已然渗出血迹，长生却浑然不觉。回到自己的房间，掩上房门，他缓缓坐到地上，一室黑暗，却黯淡不过他心里的进退维谷。指尖的的血液汇聚，终于成滴落下。寂静中的暗夜里，微弱的“嘀嗒”声无比清晰。

第二日清晨，大家都聚到了一起吃早饭，只是却独独未见落落。长生还没开口问，轩辕咬着馒头主动报告，“先生，殿下出门了。”

“去了哪里？”

“殿下走得急，没有说。”

长生点点头，喝了一口面前的白粥，入口全是苦涩。

落落几乎整夜未眠，天快亮时才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一大早，睁开眼就来了这里，天海家的府邸。她找天海胜雪确实有事，另外，此时的她并不想面对长生。

天海胜雪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手里拿着包子，可半天都没吃一口，明显是在发呆。他轻轻地开口，“是不喜欢这里的早饭吗？”

落落忙不迭地摇头，“啊，没有，喜欢啊。”天海胜雪看了看她手里的包子，落落反应过来，送到嘴边咬了一口，不由得感叹，“真好吃。”

“那就多吃点，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吃，感觉比府里的厨子做得还要好吃。”

吃完早饭，落落几次欲言又止。天海胜雪笑了笑，“落落，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落落坐直了身子，“请求赐婚一事，你可知情？”

落落说得含糊，可天海胜雪却是听得明白，他看着落落，“我知情。”

落落眉眼未动分毫，仍旧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天海胜雪手里把玩着杯子，“落落，我知情，可我也无法。你该懂得。”

落落终于垂下眼眸，“我懂得，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会做。”

“落落，我已经上书给皇上，要返回积雪关。”

落落猛然抬头，有些不可置信，“你……”

“我无法，可也不代表我什么都不会做。”他含笑看着落落，“还记得初见你时，我曾想与妖族联姻。而今真到了这么一天，我反而不想了。落落，或许，我终究没你那么勇敢，愿为一心人，在所不惜。”

落落看着他半晌无话，最终却摇了摇头，“现在的我，不再是当日青藤宴上和大朝试时的我了。”

天海胜雪敛了笑意，“是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今日这赐婚，我不会拒绝。只可惜，落落，你初心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