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今年十八岁,我认识他也有十八年了,却也说不上是看着他长大。高考结束后他信心满满,跟他母亲说至少可以上个本科——而我知道他的水平也就能够得着大专。
“阿城那么聪明,拼一把应该没问题。”我这样对大家说。虽然阿城虎头虎脑的,关心他的人却还不少。
阿城张着一对小眼睛,像他父亲,他母亲却是水灵儿的大眼双眼皮。以前大家都说阿城长得随她母亲就好看多了,现在一看却都觉得他跟一部韩剧里的男主角长得挺像,又都觉得他身子骨透着点韩范儿。阿城自己却从没在乎过这个。
阿城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往工厂里跑。他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工人,走南闯北许多年,白水面条也吃了许多年,现在为了照顾家庭就从繁华都市的水泥森林中回到了镇上,干起了曾经让多少人艳羡的纱厂工人。阿城的爷爷奶奶便是那座纱厂的退休职工。
阿城总想出去闯荡,假期在家里根本待不住。但阿城又恋家得很,他小时候谁都没办法让他留宿一晚。
“阿城又出去了吗?”
“对啊,这两天去洛阳了,星期天回来。”阿城的母亲说。
或许年轻人总不愿待在原地,或许是因为远方总也到不了,魅力就总比家要大;而总是在外漂泊时才想起故乡。
我想,少年总是要去远方的。
工厂里闷热并且无聊,流水线上重复的工作也并不轻松,哪天遇到值夜班,一个通宵扛下来阿城也不说累。等一个月后工资发到手里,阿城也就要去外地上学了。
其实阿城想去外面做兼职一个月,但家里父母不放心,他只好回到从小就不陌生的工厂里打工,跟他高中那年暑假一样。
那年冬天不怎么冷,阿城十三四岁,下巴沉在围脖里,指着院子里那棵苹果树问我能看得到什么。
树的叶子掉光了,枯枝向上奋力伸展,一股子要刺破天空的不羁感。我说,看到了这树的生命力。
阿城说他看到的不一样,没有那些虚的形而上,他说他看到了树干到树枝、从里而外,从土壤中吸收水和养分而成长至此的过程。
“你还记得你的梦想吗?”阿城问我。当时好像他正是初中二年级。
“记得啊。”
“我要当科学家,以后搞科研,这是我的梦想。”阿城说。
但阿城从来不是个认真学习的学生,尤其是对于英语他根本爱理不理,成绩一直在冲刺合格线,为此他父母可没少操心。
要离开家时,阿城给我发了条信息告别。就像要开始一段漫长的旅途一般,虽然他只是离开这个小镇去附近的城市,去一个坐火车都不用两小时的地方读书。
阿城很开心,即使只是去读大专,即使高考的分数比之前估计的要低很多。帮阿城选专业的时候,谁也没有再理想主义,大家都知道这个分数没有留给他多少选择的空间。阿城说他愿意当个工人,准确的说,是一名技术精湛的匠人。
不再想当科学家也没什么。
那个喜欢画画的阿城,想当科学家的阿城,然后选择做个匠人的阿城,依然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至少他还有那么一个目标,其中艰辛却充满希望,或许不再宏伟却依然忠于理想。
前些天阿城给我打电话,说他现在在学生会,一天从早忙到晚,却也忙里偷闲学会了弹吉他。
阿城长得不帅,感觉却酷酷的。
这不到两个小时的火车其实真的是阿城漫长旅行的开始,离开了县城,也离开了他曾经的无忧无虑,然后接受所有的彷徨和无奈、不公和苦累。打电话时还会发些牢骚,紧张时说话还会结巴,偶尔喜欢跟女朋友秀一下恩爱,那个单眼皮的阿城。
就为了想要的生活努力吧,而阿城正走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