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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8月,北方一个叫做阳城的四线小城市一如往年般燥热,蝉鸣阵阵,宋晓拢拢耳边的头发,在阵痛还没那么的让人难以忍受前,她悄悄的问旁边生过俩闺女的刘姐,这生孩子真的有那么痛么,刘姐一边打着毛线,一边抬起手腕子把垂在额前的碎发蹭到一边,“宋家妹妹,我跟你讲,疼哪能不疼啊,忍忍就过了,你这肚子啊要是争气别生一赔钱货,再疼也就这一回了…”窗外一阵燥热的风吹过,绿的浓稠的叶子发出一阵儿窸窸窣窣的响声,刘姐也不再和宋晓搭话了,半闭着眼睛,时不时的抚摸两下肚皮,嘴里嘟嘟囔囔的和肚子里的那位说着什么。
至于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出生的,到底疼还是不疼,宋晓后来都想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是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自己,刘姐不在,其他几个床本来就是空着的,窗外窸窸窣窣的响声还在响着,蝉鸣变成细细的针,深深的扎在脑子深处,眼前是斑驳的白色,刺鼻的消毒水味直往鼻子里钻,胃里的酸涩顶到喉咙。不知道躺了多久,中间有护士走进来换吊瓶也没有和她搭话,听着走廊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宋晓想起来去骂一句不知道这是医院么走路不能轻点儿,可是宋晓只是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就在宋晓以为可能生命就要结束在这斑驳的白色里的时候,漆成淡绿色的房门发出了老旧的呻吟,宋晓看着妈妈拎着保温饭盒走进来,妈妈摸了摸宋晓的头发,从小她就营养不良,干巴瘦的,头发也是病态的黄,给白净的宋晓添一分柔弱,妈妈给带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宋晓也没说吃面,只是问她“孩子呢?”妈说孩子一会儿抱来喂奶,这会儿在保温箱呢。宋晓吃了面,护士抱来孩子,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小生命,小孩儿原来长这样啊,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一点儿也不好看。孩子虽然刚出生,头发却很浓密,乌黑乌黑的,一点儿都不像宋晓。我是妈妈了啊,她用指腹轻轻点点孩子的嘴唇。
宋晓在医院住了没几天就回了家,她不想问为什么住院的几天张宇几乎没去看过她。她懂自己是生了个“赔钱货”婆婆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张宇又是老张家唯一一个男孩子,全指望着她能给老张家传宗接代了,结果她不争气,生了个丫头。没事儿,丫头怎么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我就不信我家丫头过不上好日子,宋晓一边收拾自己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一边暗自做着打算。
宋晓25了,结婚也有两年了,可还是藏不住那股子天真气儿,看着还像是个孩子。张宇是她高中同学,她上学的时候是个顶灵气的姑娘,虽然常常逃课但理科成绩永远是前几名,那个年代,有头脑的人都发了财,宋晓一边上学一边自己做起了小生意,卖卖衣服什么的,赚了一笔钱。宋晓有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哥哥早些年就跑去了省会城市打工,虽从不贴补家用但好在他自己过得自在,弟弟是家里的掌中宝,读书读的一塌糊涂还被宠的没样儿,宋晓也是疼爱这个弟弟,自己赚点钱还时不时的给他点儿零花。快要高考了,爸爸把宋晓叫去里屋“晓儿,咱家啥情况你也晓得,没啥钱供你俩上学,你哥也不给家里贴钱,你一个丫头,上了大学也没什么用,不如你高考就别参加了,也省了报名费,你是顶精的姑娘,爹信你能养得起自己,小杰不一样,他没你聪明,不读书是要吃大亏的……”宋晓也没什么怨言,那时候宋晓可还不认识张宇,她从学校搬了书回家,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她的小买卖上,竟也做的不错,后来做生意认识的朋友多了,听一个姐妹说起张宇,才知道这个考上医科大学的高材生居然曾是自己的同学,这小姐妹一听,干脆介绍俩人认识认识,这一认识啊,发现不光是同学,居然还是一条街上的老街坊,不过宋晓素来不爱和那些书呆子玩,对张宇也没什么印象,张宇腼腆的笑笑,说他可是记得宋晓的,那个老宋家的二丫头。一来二去的两个人熟了起来。张宇大学毕业那一天宋晓和他一起去和他大学里的朋友吃散伙饭,酒壮怂人胆嘛,吃完饭张宇就着昏黄的路灯告了白,宋晓自然也是没什么意见,俩人就这么在一起了。谈恋爱谈了一年,期间张宇虽腼腆,但实打实的对宋晓好,宋晓面儿上大大咧咧的,心里门儿清。这父母双方一合计,干脆给孩子们定了个日子,这一结婚啊,老张头就等着抱孙子了。
结婚一年多,宋晓顺利的怀上了,把老张头高兴的,逢人就说要做爷爷了。可是老天爷哪看的了老百姓过的顺风顺水的,宋晓这闺女一声啼哭打破了老张头抱孙子的幻想,老张头郁闷了,鸟也不喂了,棋也不下了,就躲在楼下的树荫里,听着知了的聒噪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张宇他妈也郁闷了,本来以为是一大胖小子,这生了一丫头算怎么回事啊,该给菩萨上的香也没少上啊,生之前还特意去庙里拜了拜,怎么就不灵呢。郁闷归郁闷,她手上也没停下做些零碎的活计。这张宇呢,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女儿,刚巧老婆生孩子那几天医院忙,脚不沾地的忙了几天,中间抽空还去看了好几次女儿。宋晓坐月子坐的不是太顺当,吃的不算太好,奶水不好。孩子还没出月子的是张宇一家人也就接受了现实,老张头看着小丫头也怪可爱,孙女就孙女吧。宋晓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她本来就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儿,为了安抚父母和公婆,才努努力怀了孕,如今还要带着孩子小心翼翼的看人脸色,这算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