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太阳的老妇人
中午时分，带着保拉和米勒出去散步。
这几日阳光充足，尤其今天，阳光似乎格外明媚。除了空气略微寒凉之外，谁又能确定这是冬季的一天呢。
而我仅仅是对这个冬季表示质疑而已 ，有几个老人已经聚集在楼角的草坪边享受冬日暖阳，那是一个晒太阳的好地方，只有阳光没有风。
人愈老，愈留恋阳光。仿佛阳光是这个世界唯一值得信仰的东西。或许，在老年人心目中，阳光就是存在的证明，生命的证明。
那几个老男人常常坐在那里，他们有时沉默，微微闭着眼睛，静静让阳光抚摸老朽的身体。有时也会聊天，偶尔还会响起一阵带着咳嗽的笑声。里面有一个面色黧黑的老男人，不时会放声唱歌，他唱得不是很好，但却敢唱，而且气脉充足。他唱的都是一些耳熟能详的老歌。另外几个老男人则是他的听众，或者说是粉丝。每首歌结束，几个人于是抃掌。尽管掌声零落，也很无力，但毕竟不失为一种揄扬和鼓励。于是，歌声再起，一直到这个老年歌者表示唱不动了为止。
一位耋耄老妇人坐在草坪另一侧一家新开的中医按摩店门前台阶上，她眯缝着眼睛默默看着眼前的小巷，似乎在等待，也似乎在回忆。她一动不动，只有眉睫在阳光中微微抖动。许久，她布满皱纹的脸庞略微仰起，由温煦的阳光抚摩脸上每一条皱纹，包括突起和皱褶之处。此时的阳光并不吝啬，它用它的方式与老人交流，给她尽可能多的抚慰。从老人沐浴在阳光中的面庞上看，我推测她年轻时一定很美丽，似乎应该是一个端庄而羞赧的小女人。美丽是骨子里的东西，时间可以老化肌肤，却不能彻底抹杀美丽，美丽的影子永不消逝。
我不知道这位老人现在想些什么，总之她在享受阳光，用她的生命与阳光亲吻。或许，此时她在回忆自己穿着白色连衣裙从这条小巷里穿行而过的身影，或许她在回忆自己捧着圆滚滚的大肚子缓慢而行的身形……会有许多或许，无论哪一种，都是老人对生命的一次检阅。
她的脸庞像连绵逶迤的群山，静静沉默在阳光之中，谁还能记得，这张脸庞上曾有多少阳光驻足？
老人的脸庞不仅刻录了时间的沧桑，也积累了厚重的阳光，每一缕应该就是一个故事。所以，这个老人心中应该积淀了无数故事，包括她童时的快乐，少女的春心，爱情的浪漫，母亲的欣慰，婚姻的幸福抑或痛苦，老年的孤独以及诸多无人知晓的女人情愫。
老人坐在阳光里，周身跳跃着阳光的金色，如同女王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实际上，在时间这个意义上说，她无愧于女王称号。她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盘亘了那么久，完全有资格坐到女皇的位置上。
老女人静默地坐在阳光里，她的意识也在阳光里小憩。她那一动不动的样子十分虔诚，仿佛在静候某个神灵。其实，她具备了神灵的某些潜质。神与人的根本区别就在于 神是不死的。所以从这个角度说，她就是神。
至少现在我们可以这样说。
追求生命的永恒存在，是人类始终不渝的奋斗目标。所有远古神话中的神灵，都滥觞于早期初民对生命永恒性的浪漫情怀。他们出于对生命的敬畏而创造出了不死的神，把自己不死的愿望寄予在神灵身上。
我牵着宝拉和米勒回到楼前，在进楼洞口的那一刻，我回首撇了那老妇人一眼。她依旧一动不动端坐，微微仰起脸庞，沐浴在阳光之中。像一尊女神的雕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