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嘴唇所能发出的最甜美的字眼,就是母亲,最美好的呼唤,就是“妈妈”。——纪伯伦
丨1998丨
你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你就成了留守儿童。
突然一天,你再也享受不到妈妈的叫醒服务,还得在前一天晚上自己定好第二天早上的闹钟。
你也不会知道,你将从那时起独自生活。
那一年是1998年,王菲和那英在春节联欢晚会上唱《相约98》,我跟妈妈之后却是经年的离别。
自己一夜长大。
以前得妈妈三催四请才会不情不愿从床上爬起来洗漱,现在一听到闹铃响就得自动弹起来,迷着一双肿泡眼在昏暗的灯光下、黑暗的楼道里,一边给自己打气壮胆,一边快速刷牙洗脸。
那一年,我8岁。
彼时这座金沙江边的小镇最方便的通讯工具就是公用电话亭。
妈妈跟我约好,每到星期六晚上8点,她就会往这部公用电话上打电话,那也是我一周唯一能听到妈妈声音的时候。
所以,每到星期六,我一吃完晚饭就会去小镇最繁华的那条街道,守着那部公用电话。
运气好的时候能在8点刚好接到妈妈的电话,运气不好的时候,会碰到各色各样的人占着电话亭打个没完。
丨2008丨
青春总是敏感、多疑。
彼时妈妈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我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弟弟,虽然他太小,经常过了一个学期就得重新再认识我一遍,我也依旧很喜欢这个弟弟。
但我跟妈妈之间却矛盾重重。
我怀疑她是否有了新的家庭就不再爱我,每天活在被遗弃的恐惧之下。而她总是沉默寡言,不善表达。
我的学习一落千丈,上课看着老师在讲台上嘴里一张一合,具体讲了什么,全部被屏蔽在外。
家里生意遭受挫折,买房计划一推再推,最终父母被合伙人坑了一把,计划破灭,希望落空,我们重又回到一贫如洗的境地。
也因此,妈妈疲于挣钱和照顾3岁的弟弟,无暇分心关心我的学习和生活。
那一年,我18岁。
18岁,是一个女孩儿人生中最美好的几年,也是我人生中最困顿的几年。
没有旧时光,没有小美好,没有春风十里,也没有夏至未至。
我的少年时代,一切事物被隔绝在外,每天浑浑噩噩,脑子空空如也。
我亲手折断了自己与外界连接的天线。
丨2018丨
大学毕业之后,我高高兴兴地搬去跟妈妈一起住,满心欢喜,想着终于可以结束分开的状态。
那却是所有矛盾爆发的开始。
观念的不一样,经年离别导致的相互不了解,让我觉得格格不入的家庭……每一个都是引爆点。
5年之后,我终于心灰意冷地搬出去独自居住。
这一年,我28岁。
这一年,妈妈53岁。悠悠忽忽,她的人生已过半。
丨转折丨
突然一天,她打电话给我,说自己连着几天晚上没睡着,声音里满是恐慌。
我一下子不知所措,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跟我诉说她的脆弱。
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开开心心的乐天派,从来不跟我讲生活上的困苦,一直都很坚强,像一堵墙一样,屹立在那里。
我知道她晚上睡不着是因为到了更年期,且我们之间还存在很深的矛盾,但隐藏在血脉里的联系还是让我止不住地为她担心。
我急急忙忙赶回家。
而妈妈见到我时,那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像眼里落进了银河。
那一刹那,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我心里滋长。
那一晚,我跟妈妈彻夜长谈。她还是不善表达,我则努力地从她给我讲的故事中抽丝剥茧,东拼西凑出一个个被我忽视的事实。
丨1998·过去丨
妈妈为了生存要远离家乡。
由于妈妈兄弟姐妹众多,家里关系错综复杂,硬气的妈妈决定让我独自居住,不让我跟着外公外婆,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也不让任何人觉得我们占了外公外婆的便宜。
离开前的一个月,她天天炖蹄花汤给我吃,天生瘦小的我,在那一个月里,硬生生被喂出了一圈双下巴。
她说她刚离开的时候,整整三天没说话。
而每个星期,只有那一根电话线承载着我们母女之间对彼此的牵挂和思念。
丨2008·回忆丨
每周妈妈仍会给我打电话,宿舍里的座机承载了妈妈对青春期的我的牵挂和担心。
那个时候家里情况很不好,妈妈给合伙人打工,每个月领800块,而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就是300块,他们三个人要靠剩下的500块撑完整整一个月——只因合伙人不乐意他们从生意中支钱。
而妈妈一次次缺席我的家长会,让班主任觉得她是个不负责任的妈妈。
因此,妈妈在一次被班主任骂得狗血淋头之后,拖着刚做完手术的身子,带着3岁的弟弟坐了一夜火车硬座,赶回来给我开家长会。
丨2018·现在丨
妈妈这次突然流露的,对我感情上的需要,让我明白,她也是个小女孩,无论曾经,还是现在。
我们都缺乏对彼此最基本的陪伴——在我人生中最关键的几年,她缺了席。
这一切非她所愿,生活逼着她远离家乡,四海漂泊,受尽磨难,吃尽苦头。
我们在各自的生活里遇到的那些挫折,她不说,我不问;我不说,她也不问。
我们之间有太多误解。
丨尾声丨
我终于明白,妈妈不是不爱我。
只是生活所迫,不善表达的她,把爱都融化在了容易被忽视的点点滴滴里——那一通通承载着思念的电话,那张让她一夜跨越263公里的火车票,怕触怒我敏感的心而无数次的欲言又止。
以及那些发生过的,被我遗忘在角落的事——深夜背着烧到迷糊的我去找大夫;找不到贪玩儿忘了回家的我而急得掉眼泪;在我上小学的第一天早上,一支支郑重其事地帮我把铅笔削好……
而她突如其来的恐慌让我发觉,她也会脆弱,也会不知所措,但她却因为是妈妈,而无法对任何人诉说。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她排忧解难,给她我能买到的最好的东西,尽力宠她。
而无论我给她买什么,护肤品也好,生活用品也罢,虽然从她嘴里说出的统统都是“浪费”二字,但她在说我浪费的时候,总是眉眼弯弯,眼里盛满了银河里的星光,就像见到我回家一样。
我爱你,妈妈。
丨The End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