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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蛟的妻子蔡芳,虽然是副局长,单位机关也有食堂,但她自己从不在食堂吃午饭,而是回家自己做。好在单位离家很近,步行只需五六分钟。一是她不喜欢吃大锅饭菜,二是儿子今年高考,她要精心设计儿子的饮食,加强营养。所以,江中蛟回家吃饭,实际上真是跟儿子借光改馋。
多年夫妻,江中蛟养成一个习惯,就是喜欢与妻子交流工作体会,尤其在一些关键节点上,更是注重倾听妻子的意见和建议。他不认为这是违反工作纪律,他不是单纯向家属透露工作秘密,而是从决策的角度向另一名党员干部征询意见,这更类似于一种讨论,关于思维方式、哲学导引和应用等理论意义上的讨论,虽然可能涉及一些具体的人和事,但绝不局限于此。而且,蔡芳也很自觉遵守组织原则,从不向丈夫打探消息,也更不会把她所知道的信息向外透露或者传播。她从小生长在干部之家,对此有着良好的政治修养和自觉。
妻子蔡芳颇具政治敏感和理性思维,分析问题透彻深刻,常常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抓住事物的关键。有时两人理解相同,便坚定了江中蛟的信心;有时看法出现分歧,也可以给他提供另一条思路,让他更全面地认识事物,便于最后决策。
这才是江中蛟迫切想回家的主要缘故。
蔡芳父亲是省内一个偏远山区的老县委书记,母亲是妇联主任。聪明伶俐的蔡芳从小耳濡目染一些政治角逐,潜移默化接受一种官场熏陶,使她对政治有一种独到而深刻的理解。大学毕业后,先是回到县里教高中,经过几个程序,最后担任县团委书记。其间,江中蛟大学毕业,作为省委组织部重点培养年轻干部分配到这座县城的一个乡,担任乡宣传干事。蔡芳的父亲独具慧眼,看好了这个年轻人,不仅在政治上悉心培养,而且还把女儿托付给他。蔡芳品貌俱佳,聪明贤惠,还具有一种乡村女孩的朴实,江中蛟自然欢喜万分,两人在山城结了婚。
读书时,江中蛟是学生会干部,平素少言寡语,处事沉稳果断,五官端正,身材颀长,爱好广泛,擅长各种运动,乒乓球、篮球、足球等,在学校运动场上,每天都能看到他矫健的身影,被女生们誉为“酷男”,也是许多女生暗恋的对象。当时,同学大都分配到城市,有着高雅的工作和优渥的城市生活。听说江中蛟在山城结婚,许多同学笑他,在山城安营扎寨,娶了压寨夫人,乐不思蜀了。隐含对他胸无大志的不解和惋惜。只有耿中华从北京赶到县城,参加了江中蛟的婚礼,临别时,他拍着江中蛟的肩膀,背诵一段古文: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江中蛟说,知我者中华也。
几年后,江中蛟便成长起来,在政治上显露头角。先后担任乡党委副书记、书记、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等职,后来又调来莲城市,从区委副书记、书记,到市委副书记,而且马上将成为地级市的市委书记,主政这座在全省经济社会发展中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城市。与他同级别的,只有在中组部工作的耿中华,令所有人刮目相见。这里不排除来自同学耿中华的鼎力支持,而更重要的是他具备一个年轻干部的优良素质、能力,以及坚韧不拔的奋斗精神。人们想不到的是,其中还有江中蛟妻子蔡芳在政治上的相携相伴。
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会有一个优秀的女人。江中蛟和蔡芳给这句名言作了一个有力的注脚。
江中蛟推开家门,便嗅到从厨房里飘出的一阵菜香。他一边脱去外衣丢在沙发上,一边哈哈大笑。
“咦,你怎么回来了?”围着围裙,正在厨房忙活的蔡芳一阵纳闷。
“哈哈,我有预感,在办公室里,脑子就飘进熟悉的香味,知道你肯定做了好吃的,这不,果然如此!”
“你以为我会相信,肯定是你馋了,想回家跟儿子抢东西吃!”蔡芳一边煎鱼,一边不屑地蹙蹙鼻子。
蔡芳清秀脸庞上,有一个俏丽的鼻子,格外吸引人。小时,父亲在喜爱之余,常用手捏她鼻尖,久而久之,她就喜欢把人中和鼻子上翘,大了些,母亲就说女孩子这样不好,常常纠正她,长成大姑娘后,她自己也有意识地克制这个小动作,所以,尽管偶尔也会蹙鼻子,但幅度很小,倒成了一种美丽的个性特征。没想到,江中蛟也格外喜欢她的这种表情动作,甚至也时常捏着她的鼻子向上翘。于是,丈夫的这种鼓励让这个习惯不仅没有彻底改掉,反而形成一种定式。连他们的儿子江飞龙都继承了这个习惯,时不时微蹙鼻头,让他的姥爷和姥姥哭笑不得。
江中蛟见状,一时心生欢喜,便伸手要去拧蔡芳的鼻子。蔡芳朝书房那边一努嘴,江中蛟这才放下手臂。
他来到书房门前,从半掩的门扇看去,儿子背对着门,耳朵里塞着耳机,似乎正在听音乐,便走进去拍了儿子肩膀一下。儿子惊了一下,不满地说“干嘛!”,回头见是父亲,就摘下耳机换了笑脸。儿子敬畏江中蛟,不仅因为他平素面沉似水,不苟言笑,还因为在他眼中,父亲是一个人人尊敬的大官,连学校校长、老师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在学校里他也每每受到优遇,知道这些都来自于这个严肃的父亲。
“怎么不看书?”
“嘿嘿,刚看完,休息片刻!”
“唔,好好复习,男人要知道轻重,关键时刻,不能懈怠!”
“嗯,知道了!”
江中蛟一转身,儿子瞧着他的背影,把耳机又塞进耳朵。江中蛟走到门外回头看看,微笑着摇摇头。
他们夫妻给儿子取名飞龙,就是希望他有更为弘大的前程,超越父亲。姥爷姥姥当时有些纳闷,说爸是蛟儿子是龙,这不成了一个辈分。蔡芳解释说,那可不一样,蛟在水里,龙在天上,古人不是崇尚飞龙在天嘛,不可同日而语。老两口这才悟出其中深意,自然也喜欢了这个名字。
让夫妻两人欣慰的是,儿子的学习成绩还算不错,几次模拟考试,按照以往高考分数段来推测,考上名牌大学,不太可能,但重点大学还是大有希望。
有时,两人憧憬儿子的未来,江中蛟希望儿子从政,干些大事业,他总是认为,男人最基本的人生价值就是担当。蔡芳不同意,她说当官太累,而且人也容易学坏,不如从事经济管理,符合社会发展趋势。
江中蛟说你这是什么逻辑,我坏吗?蔡芳说,还不坏,整天琢磨这个人那个人,绞尽脑汁算计,还有更甚的,换老婆养情人,欺男霸女,惟利是图,好得了吗?
蔡芳讲的都是事实,江中蛟自然清楚,甚至都能一一叫出几个名字来。可是,他又能怎样呢?即使他主政莲城市,又能改变什么呢?充其量尽自己的能力,在这个有限的范围内倡导加强自律廉洁奉公而已。但他相信,这种情况不会长久下去。所以,他只能苦笑着说,你这个绞尽脑汁用的不太好,应该是殚精竭虑更合适,毕竟我可不是为了个人利益,而是对事业和人民负责。
蔡芳是教师出身,讲究语言运用,便回敬说,绞尽脑汁可不是贬义词,是中性词,只是常常使用在贬义的语境中罢了。
江中蛟便不再坚持。想当年,自己进入大学哲学系,也是发奋学习,钻研经典,立志将来做一名哲学教授,剖析世界,解释世界,丰富和发展人类的最高智慧。没想到,现在居然步入政界,崭露头角。他想,男儿志在四方,无论学习什么专业,只要有志向有能力,都会大有作为的。
"吃饭了!"
随着蔡芳的喊声,几盘香味扑鼻的菜肴摆上餐桌。
都是东北家常菜,一盘红烧肉,一盘剪刀鱼,一盘清炒圆白菜,一盘凉拌莲藕。两荤两素,三热一凉,色香味俱全,营养搭配得当。
三口人围着餐桌坐定就餐。儿子吃得快,不长时间就拍拍肚子,朝他们摆摆手,塞上耳机上学去了。
剩下夫妻俩,都不着急,就一边吃一边聊。
“嗳,马书记什么时候回来?”蔡芳把一片莲藕放进碗里问。
“按照正常日程安排,还要一个月左右吧。”
“今天上午,我碰见他妻子到工商局不知办什么事情,她说好像还可能延期。”
马运筹的妻子鞠玉霞是市建设银行行长。
“他这次上调是哪个部委?”
“还不清楚,不过可能是当厅长兼部长助理。”
“不错嘛,鞠玉霞也一起走吗?”
“不清楚,估计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嗯,还是跟着去好,一个男人独自在外,不安全!”蔡芳仿佛自言自语。
“什么意思,老马在这方面还是很严谨的,从没有人说三道四。”江中蛟打个嗝,放下碗筷。
“上午鞠玉霞说,省里有人提议让国正明接你的班。”蔡芳也放下碗筷。
“是吗?”江中蛟眉梢跳了一下,“唔,不排除这种可能,他上这个位置也是正常,不过,据说原准备将来安排他去省里。”
“那不要等嘛,副书记的位置可是现成的,谁能舍近求远呢?”
“这个力度可不小!”江中蛟沉吟片刻说。他记得,原准备安排接替他的是吉安县委书记郑恺,而且,副市长张瑞冬最近也似乎很活跃,好像对这个位置也有兴趣。
“那还不简单,那个团长跑一趟省城,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了。”蔡芳一蹙鼻子。
“这个话不好乱说,好像你看到了似的,哪有那么简单!”江中蛟站起来,活动一下腿脚。
“就这么简单,有人看见那两人早晨从省城一家五星级宾馆出来,不然怎么传的沸沸扬扬。”蔡芳又一蹙鼻子。
“你是从哪儿得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江中蛟有些诧异。
“你以为这些干部老婆闲着呢,每天早晨一上班,我桌上电话就响个不停,一接,全是各种新闻,桃色的、黄色的、黑色的、白色的,你说我什么不知道?”
“哦……咦,没有关于我的吧!”江中蛟嘿嘿一笑。
“还跑得了你!”蔡芳还是一蹙鼻子。
“什么……真有我的?”江中蛟大吃一惊。
“不过还好,都是白色的!”
“蔡芳同志,你这乱七八糟的,我怎么越听越糊涂。”江中蛟故作严肃。
蔡芳却不急,拿过一片湿巾擦擦嘴角。
“白色,就是正面的,好的信息,黑色的是反面,比如谁被双规了,谁被纪委找去谈话了,谁被双开了,谁人间蒸发了……好多呢,黄色的,就是贪污受贿敛钱方面的,至于桃色的,不说你也明白!”
“哦,这些女人真是闲极无事,还分门别类,都成了私家侦探,没有你们不知道的。”江中蛟沉吟一下,“不过,你可别跟着乱传,这里面很复杂,不排除别有用心的人在其中搞名堂,造谣惑众,恶意中伤,你身份跟他们不一样!”
“我自然清楚,都是这些人讲给我,我只讲给你听而已!要不是你有这一步晋升,恐怕还没有这么多言路呢。”
“嗯,这么说来,也是好事,可以了解一些平时面上得不到的东西。”
“是啊,我说给你听,就是这个目的,帮你更加深入认识一个人,或者说认识一个人的另一面,毕竟,无风不起浪,虽然这其中不无夸张或者扭曲,但大多还是有事实依据的,就在于你怎么去抽丝剥茧,把握其中的真实内核。”
“你说得对!”江中蛟赞许地点头。这就是他愿意和妻子讨论问题的原因,她的理性、冷静、缜密,绝不在他之下。
蔡芳开始收拾碗筷,
“哎,蔡局长,有人可能想抢教委主任的位置。”江中蛟坐到沙发上,用调侃的语气表述严肃的内容。
“少拍马屁,”蔡芳扑哧一声笑了,“那正常嘛,有个不错的空位置在那里,你还不准别人惦记啊!”她把碗筷端进厨房,在水中加些餐具清洗剂,泡了起来。
“不是那个意思,”江中蛟提高了嗓门,“有人想用它来做交易!”
“买官?”蔡芳把头探出厨房问。
“目前尚不确定,但肯定是一种肮脏的交易!”
蔡芳洗过碗筷,一边解开围裙,一边走进客厅,在江中蛟侧面的沙发上坐下,听江中蛟讲述上午发生的事。偶尔会蹙蹙鼻子。
“你怎么看?”她问。
“明摆着他们之间有暗箱交易,目前看,应该是一个想要官,一个想要钱。”
“嗯,或许其中一个既想要官,也想要钱。”
“是的,我也这么考虑。”江中蛟点头。
“能不能提前出手,尽快把沙默安排过去,可以避免许多麻烦发生?”
“不行,必须要等马书记回来,这场戏目前我一个人还唱不了!”
“是的,如果有人破釜沉舟,撕破脸坚决反对,反倒弄巧成拙。”蔡芳双手托着下颌,陷入沉思。
“我也考虑,这后面可能有人在搅混水。”
“能不能绕开教委,从别的角度着手,毕竟还有好多部门?”蔡芳想了想又说。
“也不能,一些重点部门我暂时还不能动,一是时机不成熟,二是容易引起反感和警觉,只有通过一些既重要,又不很重要的部门下手,打一个措手不及,无论对方是否应战,只要取胜,都可以树立威信,瓦解对立面,之后,罗天明是留是走都无关紧要,留,必须服从市委领导,走,更是消除了一个最大的对立面,应该没有谁能够有实力与市委抗衡,一些重要位置的调整也可以提上议事日程,随后,我也可以把全部精力转移到经济社会发展上去,毕竟,最终要靠政绩说话。”
“是的,你考虑的很成熟,不过,我提醒一下,你不要忽略那个什么房地产老板,毕竟根底在上边,商人品性都是狗,别让它咬你一口!”
“也别那么绝对,规规矩矩经商的还是有的,我想过这个问题了,必要时我和中华了解一下,或许他能清楚这个肖逸群的底细,有时,越是在下面狐假虎威的人,越是软蛋,他必须通过虚张声势来给自己壮胆,再说,即使他真的背景强大也不怕,我是站在正义一面的,我不相信,上面领导会因为我得罪了一个不法商人,就把我这个市委副书记撤掉!这叫无欲则刚!”
江中蛟眉梢一扬,表情凛然。
“嗯。”
蔡芳看着面前坚强的男人,心头涌过一股幸福感和自豪感。她喜欢政治上不屈不挠的男人,父亲是这样的男人,丈夫更是这样的男人。
“咦,光说你的事,忘了自己儿子的事,这个重要性可不比你的政治命运小!”蔡芳忽然叫了起来。
“是啊,”江中蛟一拍额角,“哦……要不我跟教委杨书记说一下,让他联系一下市招生办……”
“不行,忘了你的身份,这种私事还是私下解决才好,我看,这事让沙默办更合适!”蔡芳制止说。
“嗯,英雄所见略同!”江中蛟一拍大腿。
“你在戏弄我……”蔡芳有些羞恼。
“这并不是戏弄,是考验!看来蔡局长还是经得起组织考验的。”
“考验我?别美了,在家里我是领导!”
说完,蔡芳一蹙鼻子,然后笑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