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9月中旬,正在县中复习,接到了师院数学专业的录取通知书,犹豫了几天,考虑到明年高考英语分值加大,所以还决定去报到,告别痛苦的中学生活。
由于在这个夏天父母工作调动离开原公社,家也随之搬了,所以国庆节前骑车跑了几十里,将团关系、毕业生登记表以及户口粮油转移等一一弄好,国庆节后的第三天,即10月4日乘大客车来到了学校所在城市。
刚拎着行李走出车站,学校迎新的解放牌货车正好驶来,我将行李提到车上,等到挤满一车人后,货车先是快速的在一段大路上奔驰,接着又小心翼翼的穿过一条仄仄的一边有沟的混凝土小道,不多时便在一块不大的水泥坪停了下来,司机让我们下车。车上一位同学与我搭讪,原来是老乡,姓房,录取在中文系。
下车抬头一看,原来这儿是学校的大门口。
这难道就是大学的校门?一侧门柱的立面斑驳陆离,像是经过岁月风雨的侵蚀;另一侧门柱悬挂着白底黑字的校牌,呆板的宋体字竞显寒酸。大门的上端是钢筋焊成的圆形拱弧,拱弧上几个圆形钢板大概原来是写校名或是写标语用的,现在上面已没有字的痕迹,成为几个生锈的褐色圆牌,在秋风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大门的西侧是一道小门,从这个小门进去再经过传达室也可进入校园。大门的东侧是低矮的院墙,墙内紧挨着的是一个约十来平方米的小商店,有点像农村的大队代销点,三五个胖子进去都显得拥挤,看来它是专门为学生服务的。因为新生大都未带碗,所以不少人到那儿买碗。我也跟着进去。那天只有大号白搪瓷碗可卖,9毛5分钱一只。所以几年内只要在去食堂的路上见到手中拿着这样碗的,就知道一定是我们80级的同学。
通过低矮的栅栏二道门,绕过圆形土坑,凭着录取通知书,我们在中心大道旁的帐篷里报到注册,领取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即18斤面票,16斤米票,10元钱菜票,这可要远高于当年绝大多数人家的生活标准。接过饭菜票,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天之娇子的感受油然而生。
我和房同学一起,拿着刚发的饭票,用刚买的大碗,在热心人的指引下来到食堂吃了做大学生后的第一顿饭。饭吃的是什么,以及什么滋味,已经一点也记不得了,但无庸置疑的是那顿饭还是香喷喷的。饭后我们分手,各自去找自己的班级与宿舍了。
顺着指示牌,我来到数学系学生宿舍处,80数(2)的宿舍是3号楼一楼西侧五间,我住的是109室。宿舍里非常的拥挤,18平方米的房间放了5张高架床,住了10名同学,只有门口仅剩一米多长的空位置,放一张课桌供我们放茶杯等生活用具。今天看来简陋至极,任一乡村学校的学生宿舍标准都远高于此。但在物质不丰富的80年代初期,倒也没有这样的感觉。
床铺已经提前分好,床上贴着每位学生的姓名。我到的不算早,这时已有几位同学在收拾床铺了。两点来钟,在医学院读书的二姐过来帮我整理床铺,并用一条长毛巾将被头包起来订好,以防弄脏。后又到宿舍的西面领了一只厚厚的蒲合,垫在床上倒也挺软和的。那时我大姐正开始为期一学期的实习,这样她将垫褥、床单,蚊帐等一套生活用品都给了我。
在整理床铺时,北面的一个胖胖的同学正在挂蚊帐,可能是因为需要用我那边屋顶上的一根钉子,所以他与我打招呼,但我只能看到他口在动,发出的话可一点也听不懂,只能点头,心中暗想,怎么这同学说的像是外语,今后大家怎么交往呢?
床铺收拾好后,二姐返回。看看离吃饭时间还早,又没有人同我聊天,于是我独自在学校里闲转起来。
从宿舍向西首先看到的是一排面向西的医务室,大概共有四、五间房子,两间诊室,一间药房。医务室面对的是教工宿舍区。那时教职工宿舍区与教学区并无隔离。边走边看,感觉大学里的教师家庭与中学教师家庭相差不多。宿舍基本上都是由教室改成,房间拥挤,很多人家在走廊搭简易的棚子做厨房。房前屋后的空地上大都栽了菜,一些蝴蝶在菜花上飞舞,倒也给人一种“菜畦黄蝶绕小家”的浮想。朝西北角望去,那边儿有一座宿舍楼,心想住在楼上的人家一定会好一些,因为那时总觉得楼房要好于平房,不是说“上楼容易下楼难”吗?但楼房不好进去,所以只能从东面绕行,教工宿舍楼北面是一片大约不到一亩的水塘,晴朗秋日下的水塘“天光云影共徘徊”。水塘的东面也就是我们宿舍楼的西北角是一块大空地,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在水塘边停留一会后便又折返向南来到我吃中饭的食堂,进去后才发现它其实是礼堂。南头部分是舞台,北面隔着卖饭的地方。里面几乎没有饭桌,更没有座椅,宽敞的礼堂没人吃饭时更显得空荡荡、阴森森的,在里有点害怕,于是赶紧退了出来。从外面辨认这个礼堂应是60年代初期的产物,算是有点历史了罢。
从食堂向东二、三十米有一个别致的红楼,楼前干干净净的,楼的一层是图书馆,里面有不少学生在借书。转到二楼,有数学系的办公室,也有学校其它一些行政机构的办公室,大概学校的领导们在这楼里办公。楼的南侧是灯光球场。广场与楼之间有一座小花园,中秋已过花大多凋零,尚余的几朵黄花与红花仍在展示自己的美色,尽显几分妖艳。红楼的西南侧是一排低矮的防震棚,贴着窗户向里看去,它们曾经是教室,大概是学长们在复校之初那段更困难岁月里学习的场所。一间防震棚前挂着学生阅览室的招牌,可惜开放时间是晚上,现在进不去。阅览室的东侧是几排带走廊的平房,有两排是物理系和化学系的教室,有两排是它们的实验室。每排房屋前面都是一排高大、粗壮的梧桐树,树干呈青白色,枝叶茂盛,深棕色的梧桐子挂满枝头。这些梧桐倒有几分茅盾先生笔下的白杨树的姿色,只是它不像白杨树枝条紧凑向上生长,而是高处便旁斜逸出,像华盖那样遮天蔽日,现虽叶片已微黄,倒也威风凛凛。望着这排大树,我突然想到礼堂前面的树,那儿的树不是一样高大吗?为什么刚才没有这样的感觉呢?再一想,是高大礼堂的映衬,使这些树变的矮小了。看来老庄他们说的对,一切事物都是相对的。
这几排教室的西南面,中心大道的西侧,是数学系与中文系共用的教学大楼。大楼共三层,每层8口教室,楼的东西尾翼是两个阶梯教室。我拾级而上,找到了80数(2)的教室,它在二楼的北面,东面是关闭着的洗漱间。整个大楼给人一种厚重、敦实的感觉。教学楼前的空地上堆了一摊又一摊的预制楼板。与之并列在中心大道的东侧是一座在建教学楼的建筑工地,工地可能处于半停工状态,没有几个工人,搅拌机像卧在树干上张着大口的睡狮一样躺在那儿毫无生息。伸向工地上的长长的水管多处破损,破损处喷泉一般的喷射着水花,倒也给死气沉沉的工地增添了几分生机。
工地的东侧是一块大空地,上面白灰划的跑道痕迹还很清晰,路边残存的招牌告诉我,省北片协作区大学生运动会国庆节前刚在此举办。简陋的操场上除了有几根单双杠外,没有任何体育器材,说是一块大空地更为贴切。
空地的北面是一个小池塘,不多的池水倒映着岸边的一排柳树,依依的柳枝在微风吹拂下轻轻的摆动,刚进入青春期的我并未把它看作是“夕阳中的新娘”,“在我的心头荡漾”的多是些奇里古怪的思想。由于已是中秋时节,没有了“池边垂柳蝉鸣残”的景象,草地间偶尔发出几声秋虫叫欢,以及有几只倦蝶飞舞,给人多是“风吹夏逝秋满园”的感觉。池塘的北面是一所小型的印刷厂,几间破旧的灰砖瓦房,不多的工人,可能是印些簿本和学习材料等专门为学生服务的。
印刷厂再向北就是我们的宿舍楼。宿舍楼共五幢依次排列,前面四幢为男生宿舍楼,最后一排为女生楼,可见那时大学里女生还是很少的。在宿舍楼的东面,又是一个工地,走近发现在建造学生食堂和浴室。与教学楼工地以及一墙之隔的一国内大型拖拉机厂一样较为安静,大概也正处于做做停停状态,这可能是因为当时国家在进行经济调整,实行关停并转而至。
实在的说,校园建筑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但对沿途所看到的各系团总支(那时各大学的系、团都是总支)、学生会办的几块板报却留下了较深的印象。物理系办的板报上登着一个笑话,说爱因斯坦每次出去讲相对论时总是找一个固定的车夫,没事时车夫就坐在边上听。一天,车夫对爱因斯坦说,你的相对论我也能讲,于是演讲时爱因斯坦与车夫调了个位置。车夫演讲完时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大家都称赞他讲的太精彩了,这时一位学者想请教一个问题,车夫听了后说:这个问题太简单了,连我的车夫都会,来,车夫,你回答他这个问题吧!中文系的板报是用钢笔写在纸上的,放在阶梯教室前的走道里。这期板报有两篇文章,一篇是小说,讲的是一位女士有个私生子,对外说是兄弟家的孩子,但单位上的人背后议论,讲的是人们爱干涉别人的私事,倒挺前卫的。一篇是议论文,标题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记得文章开头是:伊,就是她,就是知识。主要讲的是人们将书籍知识当作爱人,要追求到“衣带渐宽” “人憔悴”的境地。读完感觉两篇文章写的真不错,心想不愧是中文系学生写的,水平要比自己高出几个头,虽然自己在高中时感觉写作水平也还可以。几个月后在《新华日报》上看到了后面那篇文章。
转了一圈累了,正好到吃晚饭的时间,于是独自拿着那个盆似的大碗来到食堂,这顿饭与平时在家中吃的差不多,米稀饭、卷子。晚饭后,我坐在床上默默的翻看自己带来的书,偶尔有同学进来串门,聊些闲话,他们都是高中时的同学,谈些他们共同关心的人与事,特别是哪个同学考在哪所大学。由于新同学中没有我的高中同学,所以只能边看书边听他们的欢声笑语直到熄灯。20200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