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对老师这一职业存有敬畏之心,我认为老师不仅仅是传授知识的人,更是传授做人的道理的人,是言传身教的人。但在我接受的十几年的教育里,能当得起“为人师表”四个字的老师,寥寥无几。提起老师,大家都条件反射般地把它看成是安稳的饭碗,“不过是一份普通的养家糊口的工作。”我在一个师范大学里念书,虽然自身并非是师范生,但身边绝大部分都是师范生,是最后一届“只要念完大学就能拿到教师证”的师范生。他们大多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认真学习,积极实践。我不知道这个群体中有多少人怀有教育理想,但我知道一个姑娘,她有。
我在机缘巧合下认识这个姑娘,桑妮。她是创行的人,搞公益,有趣,想法多。我认识她大概半年左右,终于有一天心血来潮去找她吃饭聊天,想聊公益。
排队打饭的时候,我随口问了她一句:“哎你怎么会读师范生啊?”
我一度觉得她大概是被迫选择这一专业,或者日后要走不一样的路。她这样有趣的人,要去填鸭式的教育制度里当一个老师,站在三尺讲台后面教书,多枯燥苦闷。
“因为我想做老师呀,我想做教育,想做一点改变。”她认真地跟我说。
她是被她初三的老师触动的。她初三的时候,青春叛逆期。她不喜欢做作业,觉得烦,也不想背书,不想应试。她的老师跟她聊天,告诉她要改变想法,不要只是一味地排斥应试教育,要把这场考试当作一个跳板,这样以后才可以去做她想做的事情。“他还在我的周记本里面写,‘桑妮,我喜欢我们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你呢?”她被这番话感动,喜欢这个老师,觉得老师就该是这样。
“是怎样?你觉得老师应该是怎样的?”“是像古代那样言传身教的,用人格影响人格,让学生有自己独立的人格、独立的思想,让人成为人,让他完整。而不仅仅只是授予学生知识。”
她家旁边就是图书馆,她小时候没事就去图书馆看书。她说:“我看的都是什么伊索寓言,格林童话,马小跳之类的,不是什么世界名著,或者很高咖的作品,但我也算是从小就看书的。”她觉得书对人的影响很大,学生就该多看点书。我问她:“可是现在中国的教育情况就要求了应试教育,不仅仅是这个国家这样要求的,家长,学生自己也想拿好成绩呀。那你怎么办?”“对,这就是非常无奈的地方。所以我觉得最理想的是去教小学生,因为小孩子还在长嘛,思想还没成型,还是可以塑造的。”
她最近去听蒋勋先生评红楼。蒋勋先生反反复复提到要以十三四岁青春期少年的角度去理解宝玉和黛玉的心思和行为。去看自己十三四岁时候的日记,每一天记下来都不过是琐碎的事,是在大人眼里最不屑最不能理解的,但是那的的确确是十三四岁的孩子生活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他们的心情就是随着这些小小的事情起起伏伏的。“所以我觉得,要时时刻刻保有一颗童心,才有可能尝试着去理解小朋友的世界,去想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原来会这样想。”人愈长大,愈复杂,反而容易丢掉了当年那个也是小小的,也会为了小小的事情起起伏伏的自己。“我觉得做教育不能这样。”
她也认真地想过现在中国的教育现状,觉得要在编制中做出写改变是有一定难度的。比起进入编制,她更偏向于走公益创新教育这条路。这条路也难,但她喜欢这条路,她觉得可以克服苦难,慢慢走下去,做公益创新可以养活自己。
她现在是“万物有灵”项目的参与者之一。“万物有灵”是一个以诗为引,开发适合8到10岁儿童的创意阅读写作的课程。“为什么是诗?你自己会读很多诗吗?”“啊没有没有。”她坦承地否认。
她暑假参加三下乡,教小朋友写作文。“我明明已经告诉他们要写自己的生活,不要总是千篇一律,但我收上来的作文还是有很多雷同。”她做过统计,有超过一半的人写扶老奶奶过马路。她觉得不可想象,去问当地的老师。“他们的生活范围其实就是这样小,非常单调。”这是非常无奈的。“但我觉得小孩子本身还是非常有想象力的。”她觉得诗就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载体,短小,对小孩子来说也不讲太多拘束,是一个有趣好玩的东西,可以激发小朋友的创造力,而不是死板地捡到钱交给警察叔叔。
你看她多理想主义,我觉得她理想主义。
“对呀,但我觉得人还是要理想主义一点。”教育本身就应该是个美好的东西,教育的目的应该是让人成为更好的人,不是机械地塞满你,而是让你自己去发掘,去成为自己,去成就自己。
她告诉我,有人觉得现在的教育制度没有问题,并且适应得很好。我们私心对这样的想法感到惊讶,但我们仍然尊重所有人的想法,因为每个人本身就是不一样的。正如她和我说:“我觉得现在的教育是不好的,虽然已经是一个定势,但我觉得大家总有一天都会意识到,会意识到要去改变它。”
“你走到今天觉得难吗?”“难啊!真的好难啊!可是没办法啊,还是得做下去啊。”她用的是抱怨的口吻,但是却没有一点抱怨的姿态。
“你不会放弃吧?”“不会,不会。我对我热爱的事情会一直坚持下去。”
她是我的同龄人,有一颗改变教育的初心,常常反省自己是否保有初心;她正在慢慢融入公益创新教育这个圈子,想在教育创新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些。她的理想主义看起来有些浅,但不是肤浅。我觉得所有的想要改变教育的人,都有着如她一样的看似天真的想法。
我告诉她,她让我想起柴静在《看见》里写的卢安克。卢安克是一个德国志愿者,曾经生活在中国广西山村十年,陪伴着当地的留守儿童。他和小孩子混在一起,用他们的视角去理解他们。他觉得“把学生的事情当成人真的,自己的事情不要有目的。”他觉得西方的教育不适合中国,他的教育都是观察学生自己想出来的。“知道一个模式也不等于有经验。”他让这些孩子天马行空地创造,“创造本来就是乱来。”然后最皮的孩子写了这样的歌词:“我们都不完美/但我愿为你作出/不可能的改善。”
柴静在这期节目的结尾是这样说的——“教育,是人与人之间,也是自己与自己之间发生的事,它永不停止,‘就像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触碰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只要这样的传递和唤醒不停止,我们就不会告别卢安克。”
桑妮在某些层面上和卢安克不同,一个是公益,一个是纯粹的志愿者。但是桑妮对教育的初心和卢安克是一样的。她现在也许还是一个非常普通平凡的人,但我想我已经能隐约看到她日后会发出的光了。其实她现在,就已经是一个很明亮的人了。
她非常喜欢的一句诗是王维的,“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我老在心里想,也许以后她就会带着小朋友一起观朝槿,折露葵,喝茶,写字,打坐,念诗。
未来的教育人啊,还是理想一点好。理想一点,才会去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