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那是初秋的一个日子。
家住苕西溪岸边的郭来生,与往日一样,从清晨四点多钟就早早起床了。
老郭,已快六十岁的年纪了。
老郭祖辈三代都以捕鱼为业。
解放初期,老郭随父亲从仙居县移迁到了浙北县。
就在家门口的这条苕西溪,老郭以鸬鹚捕了一大辈子的鱼。
鸬鹚,又叫鱼鹰。它善于潜水,能在水中以长而钩的嘴捕鱼。
它栖息于沿海海滨、岛屿、河流、湖泊、池塘、水库、河口及其沼泽地带。
在捕猎的时候,鸬鹚的脑袋扎在水里追踪猎物,翅膀已经进化到可以帮助划水。
鸬鹚像鹰一样厉害,它生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还有一副凶猛的嘴爪。
它潜在清澈的溪水里,眼睛就变成了照妖镜,一个猛扎子往前,就会把鱼儿吞含到了嘴里。
在能见度低的水里,鸬鹚往往采用偷偷靠近猎物,突然伸长脖子用嘴发出致命一击。
在昏暗的水下,鸬鹚一般看不清猎物。此时,它只有借助敏锐的听觉才能百发百中。
那个年代,全民重视粮食生产,大白天他也不放弃参加生产队的劳动。
当然,也不能无缘无故不去参加生产队的劳动。
孩子们还没有出道,家里有一帮子人跟着吃饭,为了分配到足额的口粮,就要努力去挣得相应的工分。
但一旦有了空闲的时候,或者是下雨天,甚至是晚上,老郭对下溪捕鱼的活儿,始终不会自动放弃。
狄峰家,就住在老郭家的下游边,只有五六百米的距离之差,家门口也是紧紧靠着这条苕西溪。
“小狄啊,你快过来,我给你几条蛮好的鱼,中午就可以弄来吃了。”
日在头顶,老郭在竹筏上喊叫着狄峰。
狄峰家靠溪边,有一块一千多平米的自留地。自留地的南侧,有一条通往苕西溪的小路。
长在溪边的各类乡土树,浓密的枝叶会把太阳遮住,是夏日里最为清凉的地方。
溪里的水,常年很丰盈,总会是蓝得让人倾心。
平日里洗菜、淘米什么的,都会引来多种多样的小鱼儿争着抢食。
在乡下,农户家只要居住在溪边,每家每户都会从家门口做一条通往溪边的小路。
狄峰家还在溪岸边,专门请了人精心建筑了一个多级台阶和很宽畅的“桥埠头”。家里只要有什么东西可洗的,都会到溪流里来清洗。在这里,你可以直接坐在台阶上,或是拿一个木凳什么的,就可以放置好竹竿,静下心来垂钓。
狄峰知道,苕西溪里有各种各样的鱼。
这些鱼的书面语,狄峰不是叫得很准。当地老百姓的方言里,叫这些鱼是:翘嘴拔、撑八条、木鲈拖、红皮拉刺......
“春江水暖鸭先知。”
老郭对鸬鹚下溪捕鱼,还摸索出了这样一句:
“溪里有鱼鸬鹚知。”
“今天怎么啦,真是出了鬼了,你们这些东西怎么一个个偷起懒来了?”
老郭有点儿纳闷:一只只鸬鹚无精打采,没有以往下溪捕鱼之前那种欢快“热身”的感觉。
老郭捕鱼的方法,是以鸬鹚抓捕为主。当然也有其他的方法捕鱼,但也是很难得。
八九只鸬鹚,也跟了老郭几十年。
鸬鹚对老郭有了感情,老郭对鸬鹚同样有感情。
哪个溪水湾里鱼多,哪个深潭子里会有各种各样的鱼,如茧桥头,虹赤水,土黄桥,蚌虹滩,华万渡,塘横坝,城门坎等地方,老郭心里的底子都摸得清清楚楚。
每当撑着竹筏,载上这些鸬鹚往溪里“走”,老郭总是信心满满。
“家乡的苕西溪很漂亮,我不喜欢城里人多,熙熙攘攘,吵都吵煞。”
老郭说自己不喜欢去城里,总觉得乡下好。
每当下溪来捕鱼,老郭只要将手中的竹竿轻轻地在空中舞动几下,双脚在竹筏上用力地震颤,加上嘴里连连喊着“鸬鸬鸬...鸬鸬鸬...”竹筏随之发出“哗哗哗...哗哗哗”的触水声。这些听话的鸬鹚,都会一个个往溪水里面钻。不用几秒钟的时间,每只鸬鹚都会捕捉到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此时的老郭,同样用竹竿在空中舞动一般,分别把一个个鸬鹚从老远处腾空地撩了过来,迅速从它们的嘴里取下一个个“战利品”。
鸬鹚捕鱼时,是饥饿着肚子下溪的。
此前,老郭都会在一只只鸬鹚的脖子上,用一根带子把它们恰到好处地系上。
鸬鹚越饥饿,越会猛扎身子下水捕捉鱼来。
但鸬鹚的脖子上被一根带子束缚了,无论大与小的鱼,它想怎样吞食,都到不了它们的肚子里。
鸬鹚很聪明,被捕捉到的鱼,都被它们的利嘴咬在鱼头的重点部位。所以,被牢牢钳住的鱼头,鸬鹚会先把鱼头送入嘴里,鱼儿再也挣脱不了,鱼尾巴恰露在了鸬鹚嘴巴外面。鲜活的鱼,在鸬鹚的嘴边甩着尾巴。老郭看到每只鸬鹚捕捉的鱼是大是小,只要从鸬鹚嘴里露出鱼尾巴的大小就知道了。
好生奇怪。
这些鸬鹚捕鱼机智勇敢,但被捕获的鱼儿吞食不了且让老郭给取走了,它们还当成是自己吞食下去了。鸬鹚这样反复无常地扎水,又饿着肚子拼命捕鱼,图的又是什么呢?
老郭从鸬鹚嘴里取下鱼的时候,他还会精挑细选的。那就是,只有二三寸长的小鱼不能要,就要及时放生它们。老郭的意思是,这些鱼还是幼鱼,不能食它们,让它们再在溪里生长。
鸬鹚每一天捕鱼,收获也会有多有少的。尽管有时捕到的鱼很少,老郭还是不会让那些小鱼来“充数”。
当然,鸬鹚每一次捕鱼结束了,老郭会挑上一些鱼类给鸬鹚吃。这个时候,饥肠辘辘的每只鸬鹚,像得到主人重大的奖项一样,快乐得狼吞虎咽起来。
可是,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啊!
这些下水的鸬鹚,在水里猛扎了几下后,又一只只跳回到了竹筏上。
老郭一遍遍地再赶它们下水,它们很有礼貌地往后退几步,就是不愿意再下水了。
“今天的水怎么啦?怎么会变得那么漆黑啦!”
老郭仔细看了看水,发现了苕西溪已经不是清澈的溪了,而是成了一条“混水港”。
“怪不得鸬鹚不肯下水,这个水还都发臭了啊!”
竹筏上的老郭蹲下身子,双手捧起一撮水送到鼻子边闻闻。
这一闻,让老郭惊讶不已。
“那还得了啊,好了好了,一塌糊涂,一塌糊涂了,苕西溪再也不会有鱼捕了。即使捕到了鱼,这些臭水港的鱼,疑心刮得,还怎么能让人吃啊?!”
苕西溪,变成了漆黑的污水港,鸬鹚的眼睛就成了被蒙上面具的瞎眼,漆黑一团,再也没有往日大显身手的风光了。
老郭只好将竹筏调转了头,逆流而上,载着鸬鹚闷声不响、闷闷不乐地往回家的路上赶。
“老太婆啊,不好了,真是不好了呀!”
“什么不好不好的,老头子,你快说啊?!”
老郭一回到家,捕鱼时穿的一身衣服还来不及脱下,就咋咋呼呼起来。
“你说啊,整条苕西溪,今天怎么会漆黑一团?鸬鹚跳下去也没用了,它们的眼睛都睁不开来,一条鱼儿也没有抓到。”
“你说,水不光是漆黑了,而且水还是臭哄哄的,是哪些作孽的人,干了这样缺德的事啊!”
老郭懊恼地叹着一番苦经。
“怎么会是这样的?你也不用着急。多少年来,苕西溪的水总是清清爽爽的,我们天天喝溪里的水,还是甜津津的。今天的水不好,总不会明天、后天都不好啊?难不成,苕西溪的水将来都不会好起来?”
来生阿姆还是对苕西溪充满热望,信心不减。
“我那晓得啊,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我要把竹筏砸了,鸬鹚也只好去卖掉了!”
“怪不得,我上段时间也发现了苕西溪有许多漂浮的白泡沫,没有去多想。看来我们的上游,肯定有什么工厂把废水排放下来了。”
老郭有直觉,苕西溪怕一时三刻也不会好起来了。
这个问题,老郭始终想不通。
来生阿姆对老郭说:“你啊,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即使溪里没有鱼捕了,你就不要再去捕了呗。反正小孩也渐渐长大了,一家人又不是愁吃穿,过不下日子了?”
乡下孩子们,叫男长辈为伯伯的话,伯伯的夫人就该叫她阿姆了。有的还会带上长辈的名字。
狄峰称老郭伯伯的夫人,是叫“来生阿姆”。
乡下人都这样称呼,阿姆长,阿姆短,反正“阿姆们”听了都喜欢。
狄峰的母亲婉珠,下放来农村时,很快认识了来生阿姆,她们已是姐妹相称,经常你来我往,亲亲热热。
老郭家的东首,紧贴着的是王家生产大队粮食加工厂,还有农田灌溉的抽水机埠。狄峰一家生产队分配下来的粮食,都是到这里来碾米或加工的。包括过年之前的打年糕、磨水磨粉等等。狄峰母亲在等待加工排队时的空隙,都会去隔壁的来生阿姆家串一会儿门。
“你如果要做鞋子了,鞋木栓尽管到我这里来拿就是了。”
来生阿姆经常对狄峰母亲这样说。
狄峰小时候,母亲经常叫他去来生阿姆家,借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借来用好了,还是由狄峰再还回去。
狄峰与来生阿姆家的任何人,都很熟识,关系也相处的不错。
给狄峰影响最深的,是经常去来生阿姆家借上几副做布鞋的“鞋木栓”。
来生阿姆家有五个孩子,加上大人,一年中要做许多双布鞋,大大小小的鞋木栓也就很多。
鞋木栓,一般都是女孩子接触得多,对于男孩子来说,接触它就有点儿羞羞的。来生阿姆还有两个女孩子,男孩子上门借这些东西总有点儿别扭。
做鞋用上“鞋木栓”,是为了把刚做好的布鞋定好型,让鞋不走样,显得美观。
农家妇女,都会做布鞋。
一双布鞋的制作过程,先要纳鞋底。
这些鞋底,是用零零碎碎的布角料拼凑起来的。这些布角料,来源于一家人不能再穿的破旧衣服,按照鞋子的规格大小将它们一块块裁剪下来,得到充分利用。然后,用麦粉调成浆糊状,再把小布料一层层地粘胶起来,敲敲服帖,然后将它晾干。
粘胶起来的布鞋底干燥了,就可以用苎麻线将鞋底一针针缝制起来。一双布鞋,不知道要缝上多多少少一圈一圈的针结。男人们虽然气力大,但要把小小的针儿穿入鞋底层是难上加难。妇女们就不同了,她们的手上,有一个手指会套上一个“顶针箍”,穿针走线,缝起鞋针来倒很显得轻轻松松。为了让针线穿插更自然、滑爽一些,会在针线上沾上蜡胶。因而,当针线穿过鞋底,拉出线头时还会有呼啦啦、呼啦啦的声响。
布鞋底,利用的是旧布料。但“鞋帮子”,一定要选用新布料。因为鞋帮子,是一双鞋的“外表”。做布鞋子,一般都是一家人为了过新年时穿的,就应该体现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面貌。
说到了来生阿姆,话就拉得远了。
此时,来生阿姆还在做老伴来生的工作。让他心平气和起来,不要为捕不到鱼儿的事再去生闷气。
又过了一段时间,苕西溪的水质还是老样子。到了夏天,溪里的水变还成了“酱油汤”,气味也就越来越难闻了。
无奈之下,郭来生与老伴和家人们商量,还是先把鸬鹚这些生口卖了,可以省心省力,减少麻烦。等待苕西溪的水质好起来了,再把卖出去的鸬鹚买会来。
后来,老郭的九只鸬鹚“转嫁”到了广东,捕鱼的竹筏也没有地方搁置,也只得把它拆散了当柴火烧了。
二
让苕西溪变得浑浊不堪,臭气熏天的罪魁祸首,是当地当时的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它叫“坎多芬造纸厂”。
“坎多芬”的制浆车间,则是产生废水污染的主要源头。
企业规模大,收购原料量又特别大。
开足马力,大干快上,设备日夜连轴转,产生出的车间废水,就像一条凶猛不羁的怪物,东突西撞,随心所欲,也就成了日夜不息的“暗流涌动”。
“坎多芬”,又恰恰处于浙北山区的上游,大量涌动的废水,企业没有“花”去治理成本,而是直接让它排放到了苕西溪。
百里苕西溪,污水遍地淌。
美丽外衣下的“污水”,流进了秀丽村庄,流进了万顷竹海,流进了阡陌田野,也流进了人们痛心的伤口。它又像似一条缠绕在人们身腰处的“蛇毒疮”,刮不掉,好不了,痛苦万分,日夜煎熬。
溪里的水,从原本的清澈到浑浊,再到紫黑,又变成了各种颜色。
让浙北县几十万老百姓怨声载道、骂天骂娘的污水排放事件,成了一段时间“脱缰的野马”,管理部门置若罔闻,随其放任自流。
人们说,什么是“多芬”啊,“芬芳”啊,“芳香”啊,明明是在美丽的大地上放毒水,放毒气,放毒害,成了十恶不赦的“多毒鬼”,“多臭鬼”,“害人鬼”。
怨声也好,骂娘也罢。
“先发展,后治理。”
正因为当时的经济发展,就是这样一句“后治理”,让生态环境彻底致命的“歪理邪说”,成了大行其道的“立身之本”。
什么是先发展?
什么又是后治理呢?
“它,给了直接排放严重污染的废水,穿上了一件似乎合法的外衣!”
苕西溪一带的百姓群众,对这件严重的污染事件,不用多想,就是这样的认为。
“留下的,则是一个血的教训和沉重的生态环境代价!”
后来,浙北人也知道了:“坎多芬”造纸厂的“生产”源源不断的污水,是一个庞大的制浆车间。而造纸制浆环节中的主要原料,又是麦秸秆。
狄峰对于造纸原料的麦秸秆,印象很深。
这种原料,还没有走出村庄,还在充满生机的原野上时,它会长出一粒粒饱满、圆润的麦仔儿。它是狂风刮不倒、折不断的一根根“粮汉子”的“脊梁”。这些“脊梁”,就长在家乡的大田里,长在每家每户的家门口,长在人们充满希望的心坎里。
那个年代,每年的大田提倡种植两茬或三茬。
所有的乡村,种植春花作物的小麦、大麦,会与种植早稻、晚稻一样,确保一定的种植面积。确保了种植面积,才能达到预期的粮食产量。
对于长在身边的麦秸秆,人们已经不是以往那种的“初相识”或“表象看”。它不仅是工业造纸最优质的原材料,而且是为人类奉献毕生的农作物。
生产队保证了大麦、小麦的种植面积,也保证了可以向国家造纸厂投售更多的优质麦秸秆。
当然,这也是生产队增加集体经济收入的一个好渠道。
每年的芒种,是大麦、小麦的收割季节。
昨天的麦田,还是绿黄相间,一转眼,今天已是金灿灿的一片了。
“芒种”,也可叫做“忙种”,人们都在大田里“忙着种”。
麦类等有“芒”的植物,已经到了可以收获的时机了。芒种的“种”,也就是有“芒”的稻子,就可以不失时机地播种下田了。
此时,每一针的金色麦芒,向人间发出了欢乐的请柬。沉甸甸的麦穗,喜出望外,开怀笑迎着闪闪的镰刀。
“春争日,夏争时。”
夏天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会与丰收紧密相联。
此时的农民朋友,一边收获着幸福,一边也种下了秋日的希望。
狄峰参加过生产队的劳动,对所有粮食的种植、收割都比较了解。
“大麦、小麦的秸秆,要抢住时下的好天气,把它们好好晒干,不能让它雨淋,坎多芬造纸厂会大量收购。”
狄峰经常听到生产队长对社员们这样说。
麦秸秆,虽然是工业造纸的优质原料,但对于农村来说,它直接转化运用的途径还是会受到局限性。
以往除了与稻草一样,麦秸秆可作农家辅助用房的屋面防雨铺盖外,适宜其他领域的用途要逊色一些,它不同于稻秸秆用途的广泛性。
稻秸秆,还可作牛类等牲畜的冬季食物,它们既喜爱,也很有营养价值。稻秸秆,还可放入猪栏,牛栏,羊栏里,经过牲畜反复踩踏,与它们的粪便混合在了一起,即可腐烂变为肥料。这种肥料,还是一种优质的农杂肥。
麦秸秆,就不同了,由于它的质地坚硬,不易腐烂,在用作肥料上也是略差一筹。
生产队将大量的麦秸秆投售给了造纸厂,这是一件最划算的事,它的经济利用价值,也就会明显地发挥出来。
有时生产队也会分配给农户一定数量的麦秸秆,但真正将它合理利用还是用途不多的。
狄峰的母亲,会利用洁白干燥的麦秸秆,变着法子让它成为夏日里驱热、赶蚊蝇的扇子。
麦秸秆尽管干燥、洁白,狄峰母亲将麦秸秆做成扇子时,还特别讲究。
先把麦秸秆放在淘米水里浸泡一段时间,然后将它们晾干。
淘米水里浸泡过的麦秸秆更加白净,而且还增加了韧性度。
手工编织扇子时,需要任意将麦秸秆扭曲转折。尽管如此,也不容易使秸秆断裂,或者是扇面显得毛糙,拿在手上还增加了柔软度,滑爽度。
编织麦秸秆扇子,狄峰的母亲还会让扇子体现艺术性和文化味。让扇变得生动与美观,还会在扇面上编织一些花花草草等各类图案。编织前,根据扇面图案的要求,挑选好各种颜料,分别将麦秸秆染上色彩。扇柄,就选用当地的毛竹材料。
狄峰的母亲,会在一个夏天里编织许多把麦秸秆的扇子,他还会向左邻右舍一一赠送。
对于向造纸厂投售麦秸秆,狄峰还耳闻了这样一件事:
有些生产队将干燥的麦秸秆,卖给了前来上门收购的外地人。
这些外地人,将收购来的麦秸秆运到造纸厂前,趁着麦秸秆的干燥,在已打件成梱的麦秸秆“身上”,沷上了大量的冷水。干燥的麦秸秆,遇到了水“如饥似渴”。让麦秸秆“喝”了水,麦秸秆一下子加重了份量。即使麦秸秆“喝”了许多水,由于是大晴天,气温高,成梱成件的麦秸秆,表面看上去看不出潮湿的痕迹,但成捆的麦秸秆,裹在其里层的水渍又发现不了。
这些为钱而贪心的人,还知道造纸厂在收购麦秸秆时,只是履行职责般地往车上初略看一下,货物就经过地磅过秤了。
狄峰想,有阳光的天底下,还会有这种缺德的人干这些卑鄙的事。
当然,狄峰还会这样去想,造纸厂有着家大业大,财大气粗。还有可能是利润高,不在乎利益得失,反正只有“溢”,不会“损”。管理上就有了放任松懈,显得大手大脚,也就不去精打细算罢了。
这些经营管理上的漏洞,正迎合了那些损公肥私贪便宜的人,有了往钱眼里钻空子的机会。
可是,生产队将大量的优质麦秸秆,投售给了“坎多芬”造纸厂后,农民怎么也没有料想到,造纸厂又会反过来害苦了农民。
为什么?
农民提供大量的优质麦秸秆给了造纸厂,造纸厂却向清澈的苕西溪排放了大量的污水。
这样一来,反道让农民成了一件可悲可叹的伤心事。
“早知这样,宁可让麦秸秆全部烂在地头,也不要投售给造纸厂!”
“宁可希望造纸厂倒闭,也不能把苕西溪变成了污水港!”
老百姓直言不讳。
三
让苕西溪变成“污水港”的罪魁祸首,非“坎多芬”造纸厂莫属。
但在苕西溪的两岸,还有不少企业,同样会产生或多或少的工业废水,让苕西溪成了各种染色体的“大杂港”。
上世纪八十年代,苕西溪两岸还布满了化工、印染等高能耗、高污染企业。
苕西溪,从浙北县“西南”王龙山起源,缓缓延伸至“西东”方向的梅灵镇流域,它似镶嵌在浙北大地上的一条“翡翠绶带”和“篮宝石巾”。两岸绵延的翠竹,把整条苕西溪映衬得青翠欲滴,也让溪水映照得似蓝海般的生动与纯净。
这是以往人们对苕西溪的印象。
各种经济成分兴办企业,浙北大地到处开花。
在苕西溪两岸能择地办厂,是不少创业人士的最佳选择。
可是,一些极少的企业主,会不顾一切,一味追求经济效益,而严重损害了生态环境效益。
企业规模和经济效益逐年提升之时,一些人根本不把生态环境的改善和维护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而是趁着连续雨水天气,苕西溪水面不断抬高之时,乘着黑夜或无人监督,把企业内的所有污水全部排放到了苕西溪里。
排污管道不停地向苕西溪涌进了大量的黑水,溪水成了泛着各色泡沫的酱油汤。整条苕西溪的水质,像滑落的葫芦,一下子下降到了劣Ⅴ类。
什么?
苕西溪出现了“阴阳水”?
什么是“阴阳水”啊?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老百姓在苕西溪发现了一种怪现象。
狄峰听到人们在这样议论,对出现这个问题,他也在琢磨思考。后来,他在苕西溪的现场,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那么,什么是“阴阳水”呢?
也就是说,一条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流,忽然出现了“一边清一边浑”是现象。
如果说,溪流的左边是水清的话,溪流右边的水就是浑浊了。
是什么原因导致这种现象的呢?
这完全是企业偷排污水所造成的。
一些企业,厂房虽然不是直接坐落在苕西溪岸边,但厂里的污水,是通过埋在地下的暗管通往了苕西溪。
假如,排污的厂子是建在了苕西溪的左侧,污水入溪时,溪流左边的水质会先变得浑浊了。而溪流的右边,由于上游溪水冲流,会有一段距离挡住了污水融入。
“阴阳水”的出现,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这样浑浊的污水,究竟从何处流入的呢?
这些厂子为了偷排污水,不可能将排污管道置于阳光下,而是选择其“合理”的地形地貌来找准切入点。这样“做”,既能让污水得以顺畅偷排,又不会让人发现十分隐蔽的排污出口。
狡猾的兔子,玩起了“狡兔三窟”的把戏。
这种狡猾的手法,只能让局外人顿起疑心,而一时难以发现其费尽心机的暗藏“机关”。
苕西溪岸边的厂房,有的建筑像模像样。企业内部的污水处理设施,看上去也是一应俱全,但日常很少会让它启动。遇到检查的“风”来了,这些治污设备又会运转得十分正常。
实际上,不少治污设备还是形同虚设,装摆门面,做个样子,是专门应付上面来人或有关部门督查的。
即使群众举报反映,企业就会有各种讨巧的应付办法,让举报人会拿不出真凭实据。最后,举报者还会是落了个上告无门。
有的企业主并不是不想去保护环境,昂贵的治污设备虽然有了,但考虑企业产生的废水量大,如果真正达到污水排放标准,会大大增加生产成本,减少了利润。而产生的利润,大部分还会消耗在治污成本上了。有些歪点子,就在这样的困惑下“诞生”了。
既然没有真正把废水彻彻底底处理好,那么,这些废水又会去了哪里?
产生污水的企业,一般都建有一定规模的废水池。
这些污水池,也是形同虚设。
产生的废水,就是让它在这里过过渡,说白了,就是一个蓄水池。实质上,废水池早备有一脉管道,污水出口端就设置在了苕西溪边。
污水管道虽然是明置的,但排放的废水是经过处理的,还是没有经过处理的,只有企业“瞎子吃馄饨”自己有数。
如果是明地里排放,有些时候排放的废水是基本得到处理的。但,这是偶然的现象,更多的成分是假装给你们看的。
“你们看啊,我们排放的废水是达标的,没有处理过的废水,我们是绝对不会去任意排放的。”
企业主,可以这样说,还说得振振有词。
这种假像的背后,偷排污水的时机一到,更是变本加厉,目视一切。
乘着大雨天,雷雨天,台风暴雨,把没有处理过的大量污水倾巢而出,一股脑地倾其所有,把全部污水排放到了苕西溪。
此时的苕西溪,由于上游山区雨量大,浑浊的泥水流入了溪里,企业偷排的污水在此“巧妙”地汇合了,再也分不清谁是污水,谁还是溪水了。
人在衙门好“办事”,厂在溪边会“做事”。
狄峰的脑海里,突然之间产生了这样的联想。
“人在衙门好‘办事’”?
如果一个人在政府工作,他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到更好地为人民服务的工作上面,而是一门心思想着为自己办私事、谋好处,甚至假装努力为求得一官半职,那就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了”。
“厂在溪边会‘做事’”?
如果厂子建在溪边,根本不去考虑要为生态环境保护作出自己的努力,而是惟利是图,损公利已,那么你立足的根本,不是为人类为社会作贡献,谋福祉,而是损害了良好的生态环境,换取了你贪婪无厌的蝇头小利。
某年初夏的某天,狄峰接到一位多年未联系的朋友电话,说要他想办法帮他一个忙。
“狄兄啊,今天环保部门找到我这里了,说苕西溪里大批鱼的死亡,是我厂里流出的污水造成的。电视台也来了记者,你有办法不要把这个事播出来吗?”
“黄总啊,你说的这个事,责任是否在你这里?如果不是,他们怎么会找到你啊?”
“所以嘛,我找你狄兄一定要帮上我这个忙。”
“黄总,如果责任在你厂,这个忙是帮不上了……”
电话那头的朋友,与狄峰说了这些,就马上挂断了电话。
狄峰觉得,这件事已非常严重了,朋友这家厂也是难逃其责了。
这位叫黄飞的朋友,其实在当地很有影响力和知名度。他是从做临时工起步的,能够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完全靠自己勤奋努力,刻苦钻研,以及积极向上获得的。
狄峰与黄飞在电话里说的这些话,会让黃飞觉得“人家在水里,你在岸上”,有点儿让人那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可是,狄峰的心里总有一些难以言表的痛楚。
黄飞在狄峰的心里,应该说是一位了不起的朋友,他怎么会那么不负责,做出了这种危害社会的事呢?
晚上,狄峰在电视上关注了这件事。
“不看不知道,一看心惊跳”。
电视上,呈现的是一幕触目惊心的污染画面。
从画面里清晰可见,苕西溪已死亡了大批的鱼。无论是漂浮在水面上,还是鱼儿痛苦挣扎时卷入到了岸边,满目都是成批成批死亡的鱼,白乎乎的一片。
当然,电视上只说是某企业排放的污水,造成了苕西溪大批鱼的死亡。
这件事虽然被曝光了,没有直接点名道姓,可能考虑到这位朋友在当地的影响。但是,严厉的追责已是难以避免了。
狄峰从记者这里经过了解,得到了如实的一些情况。
黄飞这家厂,其实距离苕西溪很远。
那么,怎么会与黄飞有了因果关系呢?
群众在苕西溪发现了大批鱼的死亡,马上向环保部门报告。
环境部门执法人员在苕西溪现场认为,就是附近企业排放的污水造成的。
可是,寻根溯源,一时还难以找到谁是排污企业,突破口究竟在哪?
那么,后来环保部门是凭什么证据,认定黄飞这家企业排放污水,使苕西溪大批鱼儿造成死亡的呢?
也应了这句:“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
很快,从苕西溪现场,环保人员细心发现了一些泛黄的水渍,像似一种化工原料所致。经过实地水质取样后检测分析,让鱼儿死亡的原因,是一种有毒害的某化工原料所致。
这样一来,要找到哪一家企业与化工方面有关,其锁定的范围就一下子缩小了许多。
黄飞这家厂,就成了环保部门第一个找上门的对象。
“黄厂长,你办厂怎么会让苕西溪里的鱼死亡啊?”
“我说环保同志啊,你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啊?你们凭什么证据说苕西溪鱼的死亡,就是我这家厂的原因?”
环保人员,一边与黄飞谈话询问,想听听他的认识态度,一边已经在厂内实地污水取样,又马上回单位进行了化检分析。这些情况已电话告知在黄飞这里的环保人员。导致苕西溪鱼儿死亡的真正原因,就是黄飞这家厂。
黄飞毕竟是在企海滚爬了几十年,也懂得这件事的轻重。再加上环保人员电话联系和互递眼色的动向,黄飞觉得与环保部门硬来也是不行的。
“黄厂长,我们到你厂里来,不是来学习参观的,没有事,我们也不会对你这样说的,你说是吗?”
“那是那是,不过,现在办厂也真的是难啊!”
黄飞此时的语气,就变化了许多。
环保人员也看出了黄飞的心思。
“黄厂长,你告诉我们,厂里的污水是从哪个缺口流到了苕西溪?”
“我们在建厂房时,污水管是接在了地下给排水管道上了。”
黄飞这家厂,虽然距离苕西溪较远,人们一时不会想到毒害苕西溪里鱼的污水,会从他这个厂子来的。黄厂长当初就有这样的“打算”,可万万没有想到,环保人员还是找上了门,让他尴尬不已。
造成苕西溪这样严重的污染事件,而且这种特殊的化工行业,污染治理也不能做到彻底,所以黄飞这家厂子也就此不能生存,只好转产了。
对黄厂长本人是否追责,追责到什么程度,狄峰就一概不知了。
但有一点可以证明,黄厂长自从出了这么严重的一件污染事件,对他这一辈子来说,是一块难以揭去的疮疤。
再从后来的种种迹象表明,黄厂长所从事的其他行业也出现了“日落西山”的宭迫局面。
对此,狄峰也在想,一个人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做任何事。“一旦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本应奋发向上发展的事业,就随着自己情绪的低落,以致于颓废与消沉,再也不能抬起充满自信的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