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想的时候,人们常常受到生活环境的限制。在特定的环境,他就以特定的方式感受生活,因而他的哲学也就有特定的强调之处和省略之处。这些就构成了这个哲学的特色。
中华民主的地理背景
《论语》“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中国是大陆国家,古代中国人认为他们的国土就是世界。汉语中有“天下”、“四海之内”都表示世界的意思。
孟子曰“观于海者难为水,由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中国古代思想家很少有到公海冒险的经历。这和生活在海洋国家周游各岛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是非常不一样的。
中华民主的经济背景
中华民主是以农业为主,而农业社会中土地是财富的根本基础。所以贯穿在中国历史中,社会、经济的思想和政策中心总是围绕土地的利用和分配。
中国哲学家的社会、经济思想中,有他们所谓的“本”、“末”之别。“本”指农业“末”指商业。区别本末的理由是,农业关系到生产,而商业只关系到交换。所以贯穿在中国历史社会经济理论、政策都是企图“重本轻末”
中国传统的阶级“士农工商”,通常士就是地主,而农的表达能力比较弱,而士的命运也系于农业,因此士就把农所感受而不会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这种表达采取了中国的哲学、文学、艺术的形式
上农
《吕氏春秋》中“上农”篇中介绍:从事‘本’业的人很朴实、容易使唤。他们孩子似的天真,所以不自私。他们的财务很复杂,很难搬动,所以一旦国家有难,他们也不弃家而逃。而从事“末”的人心肠坏,所以不听话。他们诡计多,所以很自私。他们财产很简单容易搬运,所以一旦国家有难,他们总是逃往国外。这一篇由此断言不仅在经济上农业比商业重要,而且要在生活方式上农比商要高尚。由此也可以看出人们的生活方式受其经济背景的限制;他对农业的评价则又表明他本人收到他自己时代经济背景的限制。
反者道之动
道儒两家都支持: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任何事物发展到了一个极端就反向另一个极端;借用黑格尔的说法,一切事物都包含着它自己的否定。这是老子哲学的主要论点之一,也是儒家所解释《易经》的主要论点之一。《易经》“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 “日盈则昃,月盈则食”。《老子》“反者道之动”。这个理论对中华民族影响很大,由于相信这个理论,他们及时在繁荣昌盛的时期也保持谨慎,即使在及其危险的时刻也满怀希望。这个理论还未中庸之道提供了主要论据。
自然的理想化
农的生活简朴,思想天真。道家的人就把原始社会的简朴加以理想化,而谴责文化。他们还把儿童的天真理想化而鄙弃知识。《老子》“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老死不相往来”
农时时和自然打交道,所以他们赞美自然,热爱自然。这种赞美和热爱被道家发挥到极致。道家的人认为天者是人类幸福的源泉,人者是人类痛苦的根子。他们正如荀子所说“蔽于天而不知人”。道家的人主张圣人的精神修养,最高成就在于将他机子跟整个自然即宇宙统一起来。
家族制度
由于农赖以生存的土地无法转移,因此由于经济的原因,一家几代人都要生活在一起,这样就发展起来了中国的家族制度,它无疑是世界上最复杂、组织得很好地制度之一。儒家学说的大部分是论证这种制度的合理。
家族制度过去是中国的社会制度。传统的五种社会关系: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其中三种是家族关系。而君臣如父子、朋友如兄弟。
由于同样的原因,祖先崇拜也发展起来,祖先是家族团结的象征,这样的一个象征是一个又大又复杂的组织必不可少的。
经济条件打下了这种社会制度的基础,而儒家学说说明了它的伦理意义。由于这种社会制度是一定经济条件的产物,而这些条件又是其地理环境的产物,所以对中华民族来说,这种制度及其理论说明都是很自然的。因此,儒家学说自然而然成为正统哲学,这种局面一直保持到现代欧美的工业化侵入,改变了中国生活的经济基础为止。
入世和出世
儒家学说是社会组织的哲学也是日常生活的哲学。儒家强调人的社会责任,但是道家强调人的内部的自然发展的东西。《庄子》“儒家游方之内,道家游方之外”。人们常说孔子重“名教”老庄重“自然”。中国哲学的这两种趋势约相当于西方思想中的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这两种传统。儒家更入世一些而道家更出世一些。这两种趋势彼此对立而相互补充。
中国的艺术和诗歌
儒家以艺术为道德教育的工具。道家虽没有论艺术的专著但是他们对于精神自由运动的赞美,对于自然地理想化,使中国的艺术大师们受到深刻的启示。正因如此,难怪中国的艺术大师们大都以自然为主题。
中国哲学的方法论
农的眼界不仅限制着中国哲学的内容,例如“反者道之动”,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还限制着中国哲学的方法论。诺斯罗普教授说过,概念的主要类型有两种:一种是用直觉得到的,一种是用假设得到的。用直觉得到的概念它表示是某种直觉领悟的东西,它的全部意义是某种直接领悟的东西给予的。而用假设得到的概念它出现在某个演绎理论中,它的全部意义是由这个演绎理论的各个假设所指定的。农所面临的一切都是其直接领悟的东西。他们的哲学家以对于事物的直接领悟作为他们哲学的出发点。这一点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中国哲学里,知识论从来没有发展起来。我看见我面前的桌子,它是真是还是虚幻的,他们仅仅在我心中的一个观念还是占有客观的空间,中国哲学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这一点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中国哲学所用的语言富于暗示而不很明晰。它不明晰因为它并不表示任何演绎推理中的概念,哲学家不过是把他们所见告诉我们,正因为如此,他们所说也就文约义丰。
海洋国家和大陆国家
希腊人生活在海洋,靠商业维持其繁荣。而商人要打交道的首先是抽象的数字,于是希腊哲学家也照样以这种假设得到的概念为其出发点。他们发展了数学和数理推理。为什么他们有知识论问题,为什么他们的语言如此明晰,原因也就在此。而他们的社会组织形式不是以家族共同利益为基础,而是以城市共同利益为基础。由于这个缘故希腊人围绕城邦而组织社会。在一个社会组织不是独裁的,因为同一个市民阶级之内,没有任何道德上的理由认为某个人应当比别人更重要或高于别人。但是在一个家邦里,社会组织是独裁的、分等级的。
中国的农还可以说明为什么中国没有发生工业革命。农的生活方式是顺乎自然,他们赞美自然,谴责人为,于其淳朴天真之中很容易满足。这些也论证了中国历史的相关论点。
中国哲学不变和可变的成分
由于科学的进展突破地域,中国已经不再孤立四海之内了。中国旧的家族制度被废除,儒家哲学论证其合理的理论也要随之废除。但这样并不是说儒家社会哲学中就没有不对的东西了。而哲学中的社会一般性的说明是不相对的,具有更长远的价值。
哲学也给予我们人生理想。某民族或某时代的哲学所给予的那种理想,有一部分必定仅只属于该民族该时代的社会条件所形成的这种人生。但是必定也有一部分属于“人生一般”,所以不想对具有长远价值。每个哲学都有各自不变的东西,一切哲学都有些共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