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竟让人如此悲伤,造事,匆匆。 我还不知道这棵树叫什么名字,如今就要离开这里了,再来看看它。
2006年冬,我去了湖南赵县的一个乡下支教。带着兴奋、紧张,带着壮志、惶恐,我踏上了通向天风口中学的山路。
没有人泪眼婆娑送别我,没有人望穿秋水迎接我,我背着一个大包,拎着一只皮箱,揣着一张证明单,一边问路一边翻山越岭。
当月亮从山谷滑上天空时,未知的世界终于被打破,天风口中学几个字赫然呈现在一块光秃秃的石壁上。又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才看到一栋两层楼高的楼房,这就是天风口中学了。我摸索着找到了校长,校长用粗哑的声音和我简单的交流后,带我去了一个房间,没有太多收拾,我躺下便呼呼大睡起来。
鸟儿喳喳,空气新鲜寒冷,清晨袭来。揉揉眼睛,原来我躺在一间十多平米的房间里,家具就是一张办公桌、一个凳子和一张床。第一天正式当老师了,兴奋的我早早起床了。
学校在一个小盆地里面,四面是不高的山,山上的树木已经秃光了,干干瘪瘪的杵在地里。人踏成的小路东一条西一条通往山顶。在校园里还有一簇鲜绿,绿得精神抖擞,绿得振奋人心,觉得让我觉得冬天是那么的朝气蓬勃,然而对于它我不知所名。
校长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容貌很温和,看起来年过半百。从校长那里了解了学校的状况:六个年级,一到三年级在一个教室,七十多人;四到六年级在一个教室,五十多人。校长就负责低年级学生的教学任务及给所有人做饭,我就负责高年级学生。其实科类也很简单,只是语文数学、音乐和体育。一个学期后我又申请了整个学校的英语、科学、自然、思想教学任务……
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我出其不意的感觉到头晕目眩,自我介绍、课程导入,不记得我是怎样一个人自言自语的熬过了一个上午,甚至都没有看我的学生们一眼。
日子随着它对我的渐熟,从新奇变为平淡。而我对孩子们各方面的情况也了解一二。每个星期我会安排去两个孩子的家里做家访,当我去小兵的家里时是第三十七个星期了,时光已属次年初夏。
小兵的学习不太好,天天早上又迟到,他家离学校也不是很远,我想去他家里了解下情况。
在一个凉爽的周六午后,我去了小兵家。我探索到了小兵学习差、总迟到的原因:小兵的妈妈眼睛看不到,小兵要早早起床烧水做饭,放学还要拾柴、喂猪,根本无暇学习。而不见小兵的爸爸,我猜测很早以前就是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了。
活了二十六年,见过不少惨象,这一睹又为我的善感添油加醋了。
随后我鼓励小兵成立了小树志愿队,成员不定、自由参加,在每个中午去整个村子里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对于每天的活动我都要写一篇日志总结,张贴在院墙内,很快我的这一任务也被小树们夺走了。小兵再也没有迟到过、村子里到处闪动着小树们年轻的身影。
夏天很快就热了起来,天风口又迎来了两位年轻的女老师。教学任务减轻了,我却出其不意的对新老师沈霖产生了好感。
周末,我们组织了一次山游,师生一行三十余人。虫鸟鸣鸣,芳草茵茵。林间的空气是那么均匀、富裕、沁人,小路曲折不知通向何处,我们一路向前。有时也遇到绝壁险径,我和沈霖一前一后照顾孩子小心翼翼通过。有时也遇到难得的康庄大道,我们一路高歌。
那日中午,我们遇到一滩难得的清泉。我也不顾是否安全,跳了进去和男孩子们嬉戏。女孩子们则和沈霖在岸边用手帕擦拭汗渍。阳光洒在沈霖身上,她显得格外光彩夺目,如从幻象中生一般,连孳息汗珠也被射的五光十色。
我看呆了,不知何时小兵已潜伏到我的耳边,“樊老师,你是不是喜欢沈老师?”我猛的一惊,一股沸血充满脸庞。“瞎说……”我把小兵按进了水里,我们疯的不亦乐乎了。
那恐怕是我这一辈子最欢快轻松的一天了。
幸福总是让人浅尝辄止,沈霖的意中人却是当地一个无所事事的混小子。尽管我好言相劝,深情交心也无济于事,最终却成为了背后的挑唆小人……
沈霖的婚礼说来就来,让我感到心碎。据说那混小子用去外地偷来的钱办了宴席,宴席还算丰盛,村里去了好多人。我不记得他们是怎样闹新婚的,也不记得沈霖是否敬过我酒。我只记得灯火通明刺眼,锣鼓喧天震耳,推杯换盏伤心,伏桌不起深眠……
日子总得向前走,我把日记本丢进了河涧,让流水冲刷乐与忧,让岁月救赎是与非。我该回归励志教学,育人成才的生活了。就像回到三年前我来一样,一切都很平静、正常。
这样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小兵上了五年级了;院墙内的小树依然在偷偷生长,翠色撩人。而我该离开这里了……
这些天我常常望着远方发呆,被小兵看到好多次,兴许他看出来我的心思了。
校园的生活平凡一天,忐忑一天。
像所有文艺作品的桥段,人们总会把不良行为归置于穷人家的孩子。教室里闹得不可开交,原来是小兵被认为偷了一个六年级孩子的20元钱。小兵看见我走进了教室,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杨老师,杨老师,我没拿!”我冲他点了点头。
“你们都在地上好好找找,垃圾箱,走廊里,是不是丢在哪了?”围观的学生都纷纷低着头寻去了。
“小林,在你书包好好再找一下吧。”我说着悄悄拿起他的书,像个真正的贼一样从口袋里摸出20元钱夹在书本里。
小林的钱找到了,他很高兴,同学们也向小兵道了歉。而小兵带着复杂的眼光盯着我,我看到了感谢、惊讶、疑惑,也许是我想多了。
临走的前一天我去了沈霖家里,帮她挑水劈柴,做完了所有家务。沈霖辞了教学工作,因为她有了个一岁多的小孩子,还要种地。那混小子终究是混小子,两年前已经不知所向,人们都说他在外地因不良行为深陷囹圄。
我还不知道这棵树叫什么名字,如今就要离开这里了,再来看看它。它总是那么有精神,让我不舍离去。 我寻思着跟小兵道个别,又一想小兵前几天请了病假。
我还是选择静悄悄的离开,像来时一样。
又是冬天,阳光亮的有些让我睁不开眼,我的心情像被冰冻了一样平静。无人打扰我,我也不去想任何事。耳边似乎有人在呼唤我,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小兵满头大汗的追来。
“杨老师你要走了吗,我去了趟镇上。”“送给你!”他很兴奋的递给我一支精致的钢笔。
我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冷风只往鼻子里灌。我接受了这只钢笔,这是我唯一一次接受学生的贿赂。
“谢谢你,小兵,你知道院墙里四季长青的树叫什么名字吗?”
“知道,它叫成材树。”
“嗯,好。老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