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来
一零年,我和姐姐在乡镇念初一。和堂弟,堂弟的表姐租住在两个隔间平房里。
那时刚刚从小学离开,去到人流量稍大一点的乡镇,我和堂弟每个周日去住房,用小背篓装上白菜,萝卜,土豆,几斤小米。从半山腰的家里开始走,下一段坡,沿河道往南方走,十里路便到镇上。我和堂弟一人换一气。背篓的绳从肩上勒进去,勒出一道细长的红痕。下午烈阳当空,路上也是三三两两的学生,有的拎着麻袋,提一段路,换一气。姐姐念初三,和我们排课不大一样,便没同行。那个夏天,河道两边的山里,树叶绿的盎然,也有枯草夹杂其中。半程时有小瀑布从小悬崖上流下,岁有枯荣,都是必然。
我们的房东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逢人总念叨:她念高中的儿子老闯祸。话里不甚恨其不成器,在我眼里听来,那个辍学率离谱的小镇,念高中已是光宗耀祖。姐姐和我,堂弟和表姐都喜欢去房东家看电视,我们烧蜂窝煤,用祖父和叔叔给的几十块钱,在镇西马路下的制煤厂,背上一背篓的煤,一气便一直走回到平房。煤炉小,烧水做饭需要时间,取暖是不够用的。房东的火房里,是大煤炉三倍的回风炉,电视也放这间。我们拘谨着,主人家换什么台,便跟着看什么,回风炉里火星子轻冒出来,手只是稍稍靠近,便胜过平房里烤火十分钟。说来也奇怪,阿姨租出去平房,自己住在瓦房里。
我和堂弟住外屋,一张木床,一个装许多衣架的空衣柜,一个小煤炉。洗脸的盆摆在木床下,背篓躺在衣柜前。家里带来的吃食胡乱地丢在地上。姐姐和表姐住的里屋,多了一个一人坐的沙发和摇摆的茶几,别无外屋二样。我在新的环境里,只是每天上下学,晚上自习结束背着奥特曼的假皮书包,点着手电筒回到住处。用冷水冲冲脚,点着暗黄色的灯,将作业摆在木床上读写。住房里的灯是二十瓦特,省电,挂的高时间久,小灯外有一层灰尘。我开着灯,点着手电筒才能看得清书本上的文字。一个十二三岁的初中生,又怎能真正感触多少生活的苦难,我只是重复的每天如此,如此生活了六个月。
我在点手电筒,堂弟便躺床上休憩。姐姐在阿姨的瓦房里看电视,表姐被我们村的一个打工小伙子看上,正期待外面的世界。我出去住房,在镇东的小卖铺买节电池,耽搁了十分钟,回到住处,煤炉上焖米饭的锅烧个通红,白米变了黑米饭。我拉下锅丢地上,跑去叫姐姐回来,但也忘了吵了啥。
煤炉没将生米煮熟饭,表姐倒是煮了熟饭。初一的上半期没有结束,表姐和小伙子拿着新买的翻盖手机,坐客车走了他乡。表姐母亲来我家里闹腾,但其实,又没有人保的媒。闹闹就过去了。一零年的那个冬天,租在我马路对方的堂姐也走了他乡。我们在她的租房里炸土豆,拌上辣椒面,日子也算有着落。堂姐入学晚,初三时已经十七八岁,是隔壁村吃这口饭的人保的媒。我马路斜对面的同村女孩子,我姐姐的同学,不日自个坐客车去他乡。她们各自找了自己的着落,似乎生活要如此,有点向往,已是万幸。
有的人落了脚,有的人落下去了。堂姐的房东嗜酒如命,她们都有着落时,房东酗酒,骑车把自己玩没了。镇上的人在传:这是一个下坡踩油门的主。镇上有他的传说。他成了传说。
一零年冬天,小镇冷了起来。外面结了冰,雪从镇东盖到镇西,天空灰蒙蒙的,市集开放了。祖父拉了二百斤苦荞来卖,买了新茶几赔了阿姨家。至今没人知道茶几怎么坏的。我倒是知道,前一夜晚自习前我坐了一下。年久的东西,迟早会坏。
雪花从天空飘下,门前的泥巴路走的久了,在雪地里走出不规整的脚印子。世界在老在变,走他乡的人和留故乡的人们。都是老变中落脚找着落。
任时间兵荒马乱,你我曾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