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春菊,春天哪有菊?娘在春天生了我,给姐姐起名叫冬菊,生了妹妹叫夏菊,避开秋菊,娘说咱不想打官司。
俺村里人见着我,会指点说我是苦命人,叫我苦菊子。
我小不点时,娘忙农活,交给奶奶照看我,奶奶喜欢跟邻居唠嗑,我睡醒爬起发癔症,掉到煤火台上,燃着了衣服,烧伤了下巴、脖子和右手、右臂,消不去的疤痕。我成了残疾女孩,命运的齿轮开始吱扭扭地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场噩梦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晕过去,又醒来,脖子和下巴粘连到了一起,右手只能伸开三个手指。家里的镜子全部被娘收起,在发小家玩耍,照见镜子中的自己,被吓一跳,曾被婶子大娘夸赞大眼睛小嘴巴的美女不见了,疤痕牵扯,耳朵变形,眼睛圆睁,鼻孔夸张。
哭着回家,找娘问,我怎么活?娘说,放心,二菊,娘借钱也要找医生给你做手术。再说了,闺女,只要命在,就能活下去。
娘说到做到,我住了两回医院,镜中的我,水灵灵的眼睛恢复了,脖颈的疤痕不那么牵扯了,系一条红围巾,俊模样儿又出来点了。
娘笑声爽朗,说话嘹亮,直直地戳你心窝:只要活着就好,咱不缺胳膊没伤腿,能蹦会跳,还会说能笑,我就不信活不好。
从上小学起,娘就督促我每天早起,让我养成好习惯;读课文,做数学题,被娘表扬,让冬菊姐姐、夏菊妹妹向我学习。
不知怎地,随着课程增多和身体越来越敏感,成绩不如人意,冬和夏菊得意地撇嘴。娘开始念经求佛,我点灯熬夜,慢慢地成绩赶上了。
初中毕业那一年,破天荒可以有两种选择:上小中专,毕业后当老师;上高中,考大学。
毫不犹豫地决定考小中专,早挣工资接济家庭,等分数的日子,喜鹊常常在门口树枝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要有好兆头。
分数差了20分不能上中专,等中专录取完毕,一天,我拿着各科考试成绩的小纸条发呆,似乎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无聊地汇总一下总分,哎呦呦,整整差了25分。
喊回来在地里干活的娘,找到在学校教书的表哥,找学校,找教育局,几经周折,答复已过录取时间,无能为力。
命运又一次捉弄了我,继续上高中。
上课、做题,做题、上课,遇到不会的,问老师,问同学,这是为什么,再问那是为什么。他们说我钻进了牛角尖,中不溜成绩的瓶颈难以突破。
赶上高考预选的残酷改革,预选决定高考资格,命运之神再次绕过我,落选了。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我默默地回到家,难过几日,决定复读,两年两次机会,终是迈不过去这个坎,与高考无缘。
村支书知道苦菊子我落选了,找到家里,我成为一名民办教师,和孩子们在一起,听着一声声“赵老师,赵老师”地叫着,站在课堂上,讲课不累,浑身是劲,脖子上的红围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摘掉了,孩子们摸着我的脖子和手,轻声问我,疼吗,老师?
经人介绍,和离过婚带着一个女孩过日子的大李认识,小小的伤感被他的温暖治愈,就认他大九岁会疼你,嫁给他没商量。
八年的好日子,我和他有了儿子,大李出车祸离世。人人喊的“苦菊子”,带着儿子回到娘家。
爹的脸色阴沉沉,话里有话。我只能选择再出嫁。男人有一个儿子两个闺女,女人有病医治无效死亡。我急着出嫁,有间住的地方就行,明知道负担重,但别无选择。
后妈难当,真心才能换真情,带过来的儿子考上大学住校了,我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新家庭。经济捉襟见,买两个苹果分成四瓣,看着孩子们和爸爸吃得高兴,他们疑惑的眼神投向我,我说我吃过了。
吃不穷,喝不穷,不会算计日子穷。我把一块钱掰成五瓣用,和爸爸的工资合在一起,精打细算,还做了兼职,主人待我不薄,经常给我小费。
继子成了一名士兵,在部队写来家书,信笺浸润着思念和感恩。
大女儿是尖子生,常照顾妹妹的学习和活,我和她爸在外放心兼职,收入超出预期;受邀参加家长会发言,问你们是如果培养大女儿的?不会说话,在台上傻笑,我命好,我命好。
我用攒的钱为孩子们交学费,买书,老公用攒下的私房钱偷偷给我定了家整形医院,他说,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特别感恩有你,特别想让你的外表和心灵一样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