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绘(六)

文/都铎

“霜花事件”后,陈老汉没有再责罚敬东,不是他不想,而是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想别的事,老汉日咳夜咳,喝了很多副汤药也不见好,最终在第二年除夕的前一夜病情加重,没来得及说什么嘱咐的话,只是拜托老大陈秉善把积攒了一辈子的六千元养老费交给陈老太,便阖眼撒手人寰。

在农村,老人去世一般被称为“喜丧”,敬东披麻戴孝跪在爷爷灵前,看着亲戚们划拳喝酒,笑声朗朗,觉得这个“喜”字格外刺眼,什么时候自己的亲人走了变成了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她还小,很多事情她不懂,她也不想懂。二叔陈秉兴的两个小子围着灵堂打闹嬉戏,一会儿打翻了果子,一会儿踢倒了香灰炉,闹得逼仄的灵堂乌烟瘴气,二婶李秀英也不管,只知道倚着墙根跟村里的婆娘们说闲话,敬东看着堂兄弟刺耳的跑叫声,终于忍不住大吼道:

“滚,怂娃们给我滚出去,再敢捣乱我抽死你俩!”

大姐的气势太过强大,让屋外的陈秉兴也侧目相看起来,陈敬森和陈敬青吓得一愣,没敢回嘴,一溜烟跑到了院子中间,站在了李秀英身边。

陈秉兴的脸色难看起来,但毕竟是男人,硬是啥也没说,李秀英是个女子,眼看自家娃受了骂,也不管青红皂白斜着眼就阴阳怪气起来:“呦,我看谁家的姑娘这么发麻(厉害),不求得了了,看来老陈家的主儿要你来做了。”

敬东本就是暴脾气,听闻二婶的话便“蹭”地从地上站起,瞪着发红的眼睛说道:“我能做啥主,有什么主当然是你们大人做,反倒是有些大人不知深浅,不懂得教育娃娃,娃娃在灵堂里反了天都看不见,还不知道配不配做主。”

二婶的脸一刹那间便成了猪肝色,周围人的戏谑和看热闹的眼神弄得她实在没面子,索性顺势坐在地上双手拍地,干嚎起来,地上的尘土唰唰飞起,跑丧的东家们听闻动静全部围了起来,陈秉兴见此情景顿觉颜面扫地,一把将媳妇从地上扯了起来,怒吼着将撒泼哭闹的李秀英赶回了家。

敬东这才转过身来继续跪在面前的麻袋上,爷爷有那么多后人,跪在灵前的却只有陈秉善家的四个孩子,四个娃全都哭得声音喑哑,其中三妹敬南哭得最伤心,爷爷生前最疼她,她也最依赖爷爷,这样猝然离世,对年幼的敬南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敬东看着还在哭泣的敬南,心中一阵酸楚,她后悔上次那样对待自己的妹妹,脑海中蓦地想起爷爷去世后父亲对自己说的一番话:“我知道你们总怪阿爷偏心敬南,但你们不知道,阿爷跟我说过,敬南这伢子命数不好,你们姊妹吃不到的苦,这娃以后都得尝一遍,所以就想趁着自己还在多疼疼她。”

说着陈秉善拿出了一块祖传的玉佩,敬东知道这是爷爷的命根子,他在世的时候总是藏得很仔细,一点也不让他们碰,但此刻它静静地躺在敬东的手掌心,有触手可感的温润。

“阿爷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孙子辈里就属你脾气最大,但也最懂得顾家,这个东西稀罕的很,阿爷让你好好保管。”

想到这里,敬东的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她看着一旁哭的一抽一抽的敬南,终是将她一把搂在了怀里,姐弟四人哭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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