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漫长，黎明虽晚却总会到来，黑色退去，世界便被光明取代。天刚露出鱼肚白，城市还处于睡梦中，等待着太阳将它叫醒。冬日清冷的早晨是那么肃静，有着被冰霜冻结的沉闷，天空散发出孤寂的气息，宽广辽阔的外表下藏着悲切的眼泪。

新的一天么！新的风，新的云，贸贸然闯进房间的阳光，它也是新的，但我怎么这么讨厌它们呢！是了，昨天成为过去，晓曦的生命又减少了一天。新，在晓曦这里，不是迎接开始，是面向结束。时间再往前走，裹挟着晓曦向死亡而去。以凌晨的情况来看，我已无法继续向晓曦隐瞒，她的病情不能在耽搁，必须尽快接受化疗，不然真的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可是我该如何向她开口呢？

我的视线落在远方天空之上，没注意到晓曦已经睁开的眼睛。“你在看什么。”

“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痛吗？”

“好多了。你就这么一直抱着我，没有再睡了吗？”

“担心你，睡不着。抱着你我会安心一点，你睡着也舒服。”

“还继续睡吗？”

晓曦没有说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在睡。

“那就起来洗个澡，早上出了一身汗，现在身上应该很难受吧！你先躺一会儿，我去把卫生的暖灯打开，等里面暖和了再叫你。”

穿衣下床，径直去了卫生间。第一时间按下暖灯开关，20分钟过后，确信卫生间里的空气已被彻底烘热，将热水器里面的热水放出，去阳台取下浴巾放在晓曦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给牙刷上面挤好牙膏，一切准备妥当后才去叫晓曦起床。

“晓曦，热水放好了，可以洗澡了。”

“好，这就起”

趁着晓曦洗澡的时间我准备下楼早点，这样洗完就可以直接吃。“晓曦，早餐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清淡一点的吧！早上我不想吃带有盐味辣味的东西。”

“好的，那我出门了。”

刚出小区大门，手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一看是晓曦的主治医生打来的，我明白晓曦第一次化疗要开始了。“苏主任，你好！是晓曦第一次化疗时间确定了吗？”

“对，时间安排在明天下午三点。你们这边没有什么问题吧！”

“应该没问题。”

“你还没有告诉患者她的病情吗？”

“还没有。”

“你要尽快告诉患者病情，做好她的思想工作，良好的精神状态对治疗效果是有很大帮助的。她现在的情况十分危急，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必须马上开展治疗，不能再拖延。”

“我明白了，苏主任，明天下午我会带着我爱人准时出现在医院。”

将早餐买回家，晓曦还没有洗完澡。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将早点一一取出摆好，等待晓曦一同吃。在脑子里组织语言，如何告诉晓曦她的病情对她的冲击最小，不至于瞬间崩溃。或者她承受不住时，我怎么才能安慰她。

“咔嚓”卫生间的门被打开，晓曦用毛巾包着头发，穿着黄色上印米奇加绒睡衣，不用我招呼，直接坐到我对面，拿起桌上的一根煮玉米啃了起来。

“你这玉米买的不错，又糯又甜。”

“来，在喝一口银耳红枣羹。”

等到晓曦吃饱以后，即使再难开口也决定将病情告诉她。“晓曦，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是关于你的。可能当我说出以后你会无法接受，会崩溃，但请无论如何不要放弃，为你自己，也为了我，一定要坚持最后。”说着说着自己的眼泪到先一步流了下来。

“你这个样子搞得我好像得了绝症一样，命不久矣。不就是脑炎吗？你不是说吃点药就好了。何必弄得紧张兮兮。”

“对不起，晓曦，我骗了你。其实你根本不是什么脑炎，是脑癌，脑癌晚期。”当我真正把这个消息告诉晓曦，才知道自己花费了多大力气，随着最后一个字吐出，全身上下挤不出任何一丝力气，如同刚刚跑完一万米，胸膛要炸开一样难受。

我以为晓曦会因为这个消息绝望大哭，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而发疯，将家里一切能够看到的东西摔碎，砸烂。冲上前来对我拳打脚踢，大骂我没有保护好她。把自己心里的委屈，不甘，通通发泄出来。会精神崩溃晕厥过去。可是我看到的是什么？

听我说完，坐在对面的晓曦面色如常，像是听见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嘴里的动作不停，将最后一口食物细细咀嚼，在慢慢咽下，抽出一张餐巾纸擦净嘴角残留的食物残渣，端起自己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里面泡开的菊花茶，舒服满足的呻吟了一声。放下杯子，平静的开口，我听不出半点波澜。

“我都知道了。唉！我还想看你打算瞒我多久呢！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晓曦的话让呆愣在当场，连哭都忘记了。晓曦知道自己得了脑癌，怎么可能，没有人告诉她，她是怎么知道。这几天我跟她待在一起竟然完全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样。“你知道了？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在我面上晃了晃。“手机啊！上网可以查。结合之前医院做的检查，我的症状，每次一说到我的病你总是遮遮掩掩，不敢看我的眼睛，昨天我看见你坐在病房门口偷偷的哭，还有带回的药。我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隐藏住自己内心情感的人，要知道我对这方面是很敏感的。我很清楚的发现你看我时眼里的悲伤痛苦，以及深深的绝望，那种眼神你只有在母亲，小妹，暖暖离开时出现过。明明内心很痛苦，非要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这几天憋的很难受吧！你知道吗？你的笑容真的很假，在我眼里那比哭还难看。”

没想到我自以为完美无缺的伪装，在晓曦看来却是漏洞百出。晓曦的平静，让我无法接受，最后崩溃的是我：“你知不知道，你得是癌症，医生说你活不过半年。”

“我知道，不是还有半年时间吗？很长了，比我们这三年抛开工作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要长。所以在我生命剩下的半年时间里好好陪陪我吧！”

“你难道感到不甘吗？你就不崩溃吗？你才26岁，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人生还很漫长，现在强行缩短到6个月，而且你还要忍受无止境的痛苦。”

“现实教会我们，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那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不愿接受现实的自欺欺人。”

“不甘，崩溃嘛！我通通都有过，我是一个人，不是木头，石头，也会痛，也会流泪，害怕。我也曾绝望，痛恨命运的不公。但是当我看到你时，我知道有一个比我还痛苦，还绝望百倍，那个人就是你。看到你强忍悲伤，在我面前挤出笑脸，转过身不敢大声哭出来的样子，我真的很心疼，比自己身上的痛更难以忍受。”

“其实换一种思路想，我们应该感到知足，我知道自己何时会离开，这样我就能和你好好的告别。我们两个经历过太多的亲人离世，但从来没有跟他们有过告别。以我来说，我只知道父亲在煤矿中出意外死了，尸骨无存，到现在我连他的样子都记不起来；奶奶一个人孤独的在深夜走了，我见到的只是她毫无生气的脸；暖暖在我怀里停止了呼吸，可是他还没学会说话，也不明白死亡的意义，更谈不上告别。至于你，父亲，大哥，母亲，小妹，你见到的都不过是他们早已僵硬冰冷的尸体。他们离去的无比突然，没有给过我们告别的机会。”

“现在我们有了这样的机会，当面告别的机会，我们有6个月的时间，180天，算算是不是很富有。每天都进行一次告别，那么便会有180次，有充足的准备，充足的时间，做好最后的告别。到真正离开的时候，我们会平静的说出那两个字“再见”，就像我们平常生活的一次分别那样简单，只不过这次时间期限是永远。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过，这样每一天都过得意义。每天早晨你我睁开眼睛，你发现我还有呼吸，我发现自己还活着，你知道其中巨大的惊喜；每天晚上睡觉前，还能拥抱爱着的人入眠，感叹自己又活过一天，是有多满足。”

我没想到晓曦是如此的乐观与坚强，根本不需要我去做她的思想工作，反而是她安慰起我来。

“知道自己生命的期限，也没什么不好的。可以肆无忌惮的疯狂一回，做以前不敢做的事情，买以前舍不得吃的食物，舍不得买的包包，衣服，首饰，想要去一直没去成的地方。将自己不敢不能不行不可以的事情全都做一遍，就像电影《遗愿清单》里的两个老头一样。”

“这是你生命里最后要完成的事情吗？你也可以写成一个清单，我陪你一样样的完成。”

“不用，我的清单里只有一条，也是卡特最终的选择，回到家人身边。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好好生活，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

“我不在乎世界上还有多少风景我没有看过，多少美食美酒没有尝过，多少华丽的衣服，首饰，没有穿过，戴过，我在乎的从来都是你，不能和你白头到老，和你一起生活的时间太少。所以生命最后的愿望，就是陪在你身边，好好生活，那里也不去。两个人简简单单的一日三餐，一起买菜，做饭，吃饭，追剧，聊天，打闹，逛街、逛超市，整理家务，相拥而眠，牵手散步，足矣。”

“晓曦，答应我努力的坚持下去，为了我，尽可能的活的久一点。”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活着需要理由，我活着的理由，是爱。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我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你难受。所以尽管你放心，即使你不要求我，我也会努力的活着，竭尽全力的活着，拼尽一切的活着。那怕活的很痛苦，生不如死，我也不会放弃活下的希望。”

晓曦说：我是一个贪婪的人，内心充满欲望，贪恋你的温柔，你的爱，你给我的一切，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再多也不满足，永远装不够我痴迷你的心。

我不得不承认，在爱这方面，我比上晓曦，她给我的比我对她的爱更沉重，宽广，如山，如岳，如汪洋大海，紧紧将我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