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柔软而又洁白,似乎象征着世间的纯净。人用羔羊来代替罪恶,每一只替罪羊都会长出像人一样的胡子。一只山羊的死去,代表着一份恶的成熟。
枪口的青烟未散,朱贵湘手里的盒子枪又瞄准了那只刚才摸羊的少年。伙计们都吓坏了,没有人敢吱声,那群人把头都低到了洗得发白的领口里。
手上的扳指散出柔光,扳机上的手指扣了下去。
砰的一声枪响,少年倒地。
远处朱贵湘的手被账房先生攥着,那一枪打在了天上。
“老爷,孩子还小,不懂事,你千万别杀他!”账房先生声嘶力竭,朱贵湘扭头而去,“让他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少年瘫坐在地上,身前的山羊被打死,血流了一地。老账房先生跑过来护着少年,叹了一句造孽。
被枪指着打的那人是朱贵湘的儿子,我的外公。
朱贵湘是远近闻名的盐商,家住在四边环水的岛上。他家用伙计烧盐,附近一带的田地也都是他的。周围人都说朱家住在岛上,岛上埋的都是金条。但从来没有人敢去朱家偷东西,一是因为他家护院多,还有就是他有盒子枪。
朱贵湘家大业大,但他看见自己儿子,大房长子朱子文却恨之入骨。因为摸了摸羊,他就要杀了他。
周围人都传言朱子文不是朱老爷子的亲生儿子,是大房和管账先生的私子。还有一种说法是大房软弱,被最小的妻子欺负到头上来了。朱贵湘有三房妻子,二房生了两个女儿,大房和三房都有儿子,为了争家产,三房小老婆不知煽了什么阴风,从此朱老头看大儿子就像眼中刺。
地主家的家教很严,朱子文读书的时候写错一个字都会被罚跪一天,他的几个弟弟却只是批评几句也就罢了。在那个年代里吃饱穿暖是每一个普通人的愿望,朱家不愁吃穿,但朱子文每天的口粮就是餐桌上剩下的饭菜。人善被人欺,或许是过于老实,几个弟弟常常在吃剩的饭里吐上口水。他们乐于见到自己的大哥面露难色,并且他们一直把他当做嘲笑的对象。
那年冬天凿冰捕鱼,三房二子的鼻烟壶漏到了冰窟窿里,周围有着巴结的伙计自告奋勇要下水去捞。二子琢磨了一下,指名道姓要朱子文下水去帮他找上来。
朱子文不善言语,众人看着他,朱贵湘也指了指冰面,他一咬牙,穿着棉袄就跳下了冰窟窿。棉袄吃水就沉,几个少爷看着大哥不浮头都有些不耐烦。二子跺了跺脚,“那个傻子不会死在了下边吧。”
从大哥变成傻子,朱子文从来没有辩驳过什么。或许一心求死,朱子文从那以后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他搬到了离家很远的一个河边,家里不知是谁偷偷塞了银元给他,他买了三只羊,平日里靠放渡生活。
朱家的风光随着新中国的成立而烟消云散,全国都在抵制地主,朱贵湘连夜逃到了上海,带着他的三房姨太和几个子女。
斗地主的人在朱家没有搜到一块金条,回来的人说朱家周围的土像有蛇游过。老人们说那是金子自己跑掉了。
朱贵湘跑路了,自然也没带走朱子文。朱子文是恶霸朱贵湘的儿子,自然要受到批斗。但周围的人都同情朱子文,都认为他和地主恶霸已经脱离了关系,所以没有批斗他。只是他养了三只羊,属于地主财产,全部充公。
朱子文开始种地,学着喊口号,打倒他曾经的亲人们。
朱贵湘逃到上海,地方派人去追。到了上海查朱贵湘,竟然有十六个人同名同姓。查了半年没有抓住人,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朱贵湘的大房被批斗,也就是朱子文的生母,朱子文每天晚上都会偷偷跑出去,偷偷帮地主婆去上一些跌打的草药。后来老太太死的时候无人愿意送葬,朱子文一家家磕头,总算凑了一副薄皮棺材。
或是朱子文磕头的事感动了乡邻,有人给朱子文说亲,是一个地主家的小脚女子。
时光飞逝,外公和外婆生了六个子女,靠着他辛苦劳作把子女拉扯长大。后来家里又养了羊,外婆爱干净,嫌羊味太大,要他送走。
外公吧嗒吧嗒抽了一袋子烟,挥起扁担把羊都打死了。
第二年小儿子娶亲,外公生病,半年后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