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读书时，有个来自浙江的同学，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爱上一座城市，是因为那个城里有你喜欢的人。
我不以为然，彼时杭州并没有我熟悉或者喜欢的人，也没有我了解的事，但是我却非常喜欢这个城市。这种喜欢，来自于美丽的西子传说，来自于人人皆知的那句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也来自于我尊敬的老师爱喝的茶，西湖雨前龙井……总之，是那种隔着一层纱的朦胧美，想象中的。
后来我工作了，去了杭州两次，然而我的体验并不美妙，甚至有些糟糕。
第一次是去灵隐，正赶上杭州世纪大堵车，在7路公交车上，一站路走了两个多小时，站得腰酸背疼腿抽筋；第二次去杭州，返程打不到车，好不容易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还走错了路，绕了好大的弯，差点赶不上回上海的火车。
杭州从我想象中的天堂，一下子降到现实的人间。然后，这个城市开始在我的“向往城市名单”中，渐渐往后排。
二
因为儿子的缘故，今年过年我们没有回老家，太远的地方又去不了，最后鬼使神差地，又选择了去杭州玩。
跟我们有相同想法的人实在太多了，西湖边的苏堤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我们也随着大部队随意走动。
下午五点多，没有午睡过的儿子脸上开始出现困倦之色，我们决定带他回酒店。
可是，当我们走到公交车净寺站时，不禁又惊又忧——那里挤满了上百名游客在等车。
大年初二，在那个地方，基本是打不到出租车了，最可行的回酒店方式只能是公交车。
公交车一辆又一辆地开来，人群一拨又一拨地拥上去，再一拨接一拨地失望退下来——这些公交车里基本连站立空间都没有，根本没办法再登上车。
随着天色一点一点变暗，我和老公也逐渐着急起来，再不上车，儿子肯定很快睡在我怀里，那天降温风大，一旦睡着，会冻生病的。
后来我们轮流抱着儿子，尝试向前一个站台走去，到了之后，发现候车人群稍微比净寺那里少，心里也安慰些。
我们要坐的那趟公交好容易到了，但是满满的，再也挤不下更多人。最后我们选择了游2（Y2），是来往火车站和灵隐的，因为游2公交车数量很多，一趟接一趟，我们能挤得上去，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住的酒店离火车站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就算下了车打不到出租，慢慢走也能走回去。
上车之后，我抱着儿子，他又累又困，很快睡着了。不过我是站着的，而且挤不到里面去，就只能站在司机师傅和投币机之间，进退不得。
师傅见状对我说：把小孩放在这个杠子上，你轻松些。
他说的杠子，是他右手边的安全栏杆，阻隔司机和乘客的。
我没想到他居然让孩子这样坐在上面，心里好生感激，因为我以前在魔都坐过的公交车，司机总是冷着脸对乘客说，往后走，往后走，靠后靠后去……
公交车像蜗牛般慢慢爬行到净寺站，司机师傅说让门口的几人站到后面去，让这个站台的人上来几位，大家都要互相体谅，大冷天的谁都想早点回去。
听了他的话，有几位游客从前门边下车走向了后门，我们也准备跟着，但是司机师傅对我说，你就站在这边别动了，后门挤，带着孩子不行的。
我心里又是一热，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能体会一个妈妈抱着一个三岁多且已经睡着了的男孩的不易，也算是茫茫人海中偶然邂逅，一个陌生人给予的一点温暖。
这温暖虽小，但是非常及时且贴心，让我在这寒冷的冬夜，忽然有了对抗未来的勇气。
游2过了长桥站开得稍微顺利些，很快就开到南山路的彩灯区。车回路转，那些突然亮在眼前的无数小灯和若明若暗的小红灯笼，把这条道路妆点得美丽非常。车子稳稳地在这些光影中穿梭，让人觉得这个世界是那么美好。
渐渐地看到路上的标语，也是彩灯做出来的：“恋上南山路”，“杭州欢迎你”。
是的，杭州，确实在以它自己的方式，欢迎大家。
我很想叫醒儿子，让他看看夜晚的杭州有一种怎样的美，但是他太困了，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
三
第二天我们凑热闹去爬雷峰塔，还是很多人。
既然是爬，我们放弃了乘电梯一站式直达塔顶的方式，而是一层一层爬上去。
儿子兴致很高，也跟着拥挤不堪的人群一步一步爬楼梯，虽然累得气喘吁吁，但是没有要求我抱。
下来时，儿子还是选择走楼梯，且自己下楼，不让我们抱。
下楼时同样非常多的人，我一手扶着楼梯，一手牵着他的小手，慢慢地往下走，我在里侧，他在外侧。
开始我没觉察出异样，但是走完两层后，我突然发觉哪里不一样了。
那就是，我们身后，人山人海，而走几步之后，我们前面就只有空空落落的台阶了。
我突然明白，是我带着儿子走得太慢，我们前面的人都走完了，我们没跟上。而我们的身后，跟着那些本就排在我们后面的人，并且由于我们速度慢，导致台阶后面的游客越来越多。
我赶紧带儿子加快脚步，但是他年龄小，实在快不了，而我想抱起他加速，却被他执拗地拒绝。
望一眼身后黑压压的人群，感觉他们随时会不明所以地冲下来。我开始胡思乱想，居然想到了上海某年元旦陈毅广场的踩踏事件，万一后面的人涌来上，把我们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我所有的担心都没有发生，从塔顶一直到地面，下来的过程当中，没有一个人因为着急赶路而从我们身边超过，甚至，也没有一声催促快走等不耐烦的话，就这样任由一个孩子的脚步领着，蜗牛般的速度下了雷峰塔。
我心中百感交集，禁不住眼睛湿润了。
四
我们中国人是自私的吗？也许是。我们中国人没有素质吗？也许有时候没有。我们中国人只想着自己吗？也许有时候会。
但是我们在杭州的这两天却处处都能体会到温情与关爱：酒店里陌生的房客会给儿子大大的笑脸，进地铁会有人立即让座，走在路上，会有人主动给我们指路，就算爬个雷峰塔，大家都宽容地任由一个孩子慢慢走完他的旅程……
是的，我曾抱怨过这个城市上空污浊的空气，抱怨过它地面上糟糕的交通，抱怨过它过于拥挤的街巷……但是，我却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正是这些人，让大家感受到杭州的美好。
丽江的风景美吗？美。可是，为何你去丽江会纠结，会犹豫，因为它太过于商业化的运行模式让你有时时挨宰的担忧，还有它不太文明的市民行为让你思虑再三，比如，一个年轻的女游客前不久被打劫且遭受暴打的新闻。
香格里拉美吗？美，美得就像世外桃源。可是频发的交通事故与不断爆出的宰客丑闻让人望而却步。大家甚至都打消了去香格里拉的热情。是啊，在一个生命和财产都不能保障的地方，即使环境再美，也产生不了持久的吸引力。
但是杭州不是这样。
你去杭州会担心生命安全财产吗？显然不会。它良好的社会治安和温情的社会环境会让你身心舒适，毫无压力，闲逛起来舒适惬意。
也许你会在暖暖的日照下，漫步在波光粼粼的西湖边，灿烂的微笑倒映在清澈的湖面上，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也许你会去灵隐寺，聆听钟声，去上香祈福，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也许你会没有方向地在南山路走走停停，看看画展或是喝杯咖啡，享受一个慵懒自由的下午；也许……你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多。
可是，如果杭州只有美丽的西子湖，澄净的灵隐寺，而没有这群可爱的人给予的温情与温暖，那么你还会对它念念不忘吗？
我又想到了我同学的话，爱上一座城市，是因为那里有你喜欢的人。
我突然相信了，而且深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