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给淼哥送来刚采摘的新鲜药材,石斛、芦根、地黄这些,还有听说来自很远很远的长白山密林中的人参。大人们都叫他国老,住在山里,游走四方,以采药和瞧病为生。当听到一句悠扬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巴传来:“汗吐下和,温清消补......",国老就来到了村里。
国老就像八仙过海里的张果老,右肩上挑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桃木棍,陈旧而光滑地泛着光,棍子的抹梢悬着一个壶,在空中晃来晃去,背着药蒌东一脚西一脚地走路,要把脚下的小草、小虫都赶走似地,脚下的灰尘立即飞扬起来,奇怪的是,从没见他摔过跤。嘴里哼着听不清的小曲,只隐约听到一句“汗吐下和,温清消补......",声音洪亮而悠长。
淼哥不在大队部的时候,国老总会出现,他喜欢到病人家里给人瞧病,灶前床后的瞅一圈,问问东问问西,摇晃着脑袋伸出三根仙指,搭在病人的手腕上,口里念念有词,“其在表也,汗而发之 ”,“毒入丹田之上,当吐之”,“燥屎热积,攻下逐水”,“四肢厥冷,温补肾阳”......我们跟在后面也摇头晃脑起来。
没人看病的下雨天,国老也不闲着,把我们叫到柜台里面,围成一圈,开始讲他如数家珍的故事,什么神农尝百草、扁鹊见蔡恒公、关羽刮骨疗伤,什么华陀的五禽戏、张仲景的《伤寒论》和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这时总会有人问他,“你走路的样子是不是五禽戏呀”,国老立马摸着花白的山羊胡子,拿着戥秤敲打我们的头,屋里的欢笑声就冲破了屋顶。
天放晴了,我们也跟着国老在附近的山上采药,一草一木就都有了灵性。春日里,衰草丛中茁壮着露出嫩绿的百蕊草;夏日里,放在嘴里甜到心里次第开放的牛奶花,还有互相嫉妒着轮番盛开的丹参、茜草和南沙参;秋日里,翻开河里的碎石板就能看到节上留着胡须的石菖蒲;冬日里,张着棕色的鹦哥嘴意欲高歌的天麻。这些小家伙什,国老会是用汗法、清法、下法,抑或是用温、补法来给人消灾祛病呢?
很是想念国老口里的唱词了,却突然发现,他好久没有来了。
大队部也改为了村部,医疗室的房子装修一新,木柜台换成了玻璃柜台,靠墙的药柜全部搬走了,换成了货架。没有了争奇斗艳的中草药,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的药瓶子和药盒子,干净、寂寞地立在那里。淼哥退休了,整天坐在市井的八仙桌上玩着扑克牌,吹胡子瞪眼的。只有山上的一草一木仍然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
国老悠扬的声音这会儿会在哪里响起呢?
他再也没有来过,也没有消息说他死了,难道真的在很远很远的长白山深处睡着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