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春,枝头已见抽绿的嫩芽,像个懵懵懂懂闪着滴溜溜大眼睛的孩童,好奇地张望着。暖黄的灯光映衬天边稀疏的星光,东启京都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挑货人纷纷停下喊叫,收拾着担架准备归家。
城,渐渐静了;夜,渐渐深了。
然,城东将军府内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宴席持续了一天,家仆们四散围坐在前院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着不知哪户人家的杂事,很是雀跃。
宴席是为庆祝将军府二公子顾十凯旋而归设得。但神奇得是,作为宴席的主角,二公子从头至尾不曾露面。在场的男丁侍女们大都未近距离直面过这位二公子,仅在他挂帅出征的当日远远见过一面。而且,那天前不久,他们作为将军府的家仆,也是第一次知晓,顾将军在外竟有一个私生子,整整隐瞒了15年!要不是将军被困漠城死生无望,说不好,私生子的事能瞒一辈子!
将军府后院不似前院,像是有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两者中间,阻挡了兴奋的喧闹。
“圣上没有为难你吧?”
说话的妇人一派焦急,上下打望着,不染尘埃的淡青色衣衫因为妇人的表情也生动起来,她也不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我没事,娘亲。”声音清冷,语调略带些安抚的笑意。
不怪对方如此,毕竟自家女儿身负欺君之名,突然被圣上召见,总免不了担惊受怕。再加上,朦朦胧胧中,她总有一种不安的情绪,更是放大了她的忧虑。
“圣上不过是寻我问下西陲征战的细节。如今战事已定,爹爹虽有战后安抚工作处理,但不出三月,想必该回家了。”
语音刚落,顾叶便见对方不自觉上扬嘴角,露出缱绻的笑容。似还是不够,顾叶又补充道,“娘亲,你放心吧。当时我出征,圣上可是知晓全部因果的。突然急诏,也省得另找时间请辞顾十副将一职。”顾叶上前拥住对方,轻轻靠在肩上,“从今天起,我就只是娘亲的乖乖女儿了。”
“嗯。”顾夫人终是全身放松下来,听言,红了眼眶,晶莹的泪水不争气地打转。
顾叶轻轻眨了眨眼,敛下眸光,放低声音,试探问道,“那娘亲可还要迫不及待将女儿嫁出去?”
“你这丫头。”顾夫人抬起头来,白皙修长透着骨感的手指戳点顾叶的眉心,“别想混过去!为娘虽然舍不得你,却恨不得明天就给你许好人家!现今你回来了,该考虑考虑婚姻大事了。”
“娘~”顾叶微微扯着顾夫人的衣袖,翠竹纹络似在风中摇曳,“女儿可以自己选吗?女儿也想像娘亲一样,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哦?叶儿这是心有所属了?要不按你的性格,不会说出这番话。”顾叶在顾夫人好奇探究的目光中羞红了脸,低垂下头。一半是无措,一半是愧疚。然在顾母眼中,则是女儿难得的害羞。“不知是哪家好儿郎偷了我家姑娘的心?”
“娘亲,莫要再打趣我了。他身体不太好,我怕您不同意。”顾叶作抬眼状,似看非看,很是怕从顾母口中说出“不”字。
“傻孩子,只要他待你好,娘亲又怎会不同意呢?”顾夫人突得想起什么,“那他知道你假扮……?”
顾叶连忙道,“他不知道。其实他都不知道我喜欢他。”顾叶鼓足了勇气,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直望向顾母,“娘亲,我真得很喜欢他。如果成了,我希望你和爹爹可以全意接受他。”
“放心吧,孩子。哪个为人父母得能真狠下心来阻断儿女的情缘呢?”顾母抚摸着顾叶的秀发,“只要你过得好,娘亲也就心安了。”
顾母很是想知晓顾叶心中所属是谁,可惜顾叶不肯开口,只道等一切确定了,再和顾母细说。
顾母无奈,又和顾叶闲聊了一会儿,便让她离开回屋好生休息了。
顾叶独自坐在屋内,只点了一盏灯烛,浅淡的光笼罩着一片小小的天地,正好和正黄色的圣旨相互映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忠勇大将军顾擎之女顾叶娴淑敦厚、才貌出众,心悦朕之三子墨王,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墨王为妃,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顾叶不敢直接把圣旨亮出来,因为她明白,若顾母知晓自己女儿嫁的是墨王,万万不会同意。即使顾叶久居闺中,鲜少和外人接触,却也曾听闻墨王的事迹。
墨王,自出生便身患不治之症,更有传言,其活不过二五年华。小小年纪封了王位,打发在外,至今都是病怏怏的,鲜少外出。至于墨王的婚事,元皇曾经也赐过一次婚。
女方算是墨王幼时相伴的青梅,一直都和和乐乐,结果却在赐婚的第二天被人设计与皇四子有染,婚事也因此作废。女子也因而入了皇四子的门中。
墨王如今已近二十,左右不过五年光景。墨王府听着光鲜,实则是一座囚牢,又有谁会愿意嫁去守着一座牢笼过一辈子?
将军府再经不起折腾了。彷佛一夜之间,顾父有了颓然的态势,顾母也不再对外物上心。顾府,虽失去了往日凛然的意气,顾叶也希望它可以恬淡地走下去。
所以,顾叶想委婉一点告诉顾母赐婚这件事。不是怀着伤心与认命,而是平淡甚或高兴地把自己交到墨王手上。
是夜,同样的旨意传进墨王府。连同带去的还有顾叶托成公公捎给墨王的一张纸条。
“你好,我是顾叶,你未来的妻子。爱酒,喜武,乐甜。或许有些唐突,但说好一起过下辈子的话,双方该相互了解。不知是否有机会听你介绍你的喜好?不知你是否方便外出,又实在想见你一面。可以的话,明日午时,聚贤楼等你。若是不便,托人传个信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