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我身陷传销囹圄,接到老家的电话,母亲脑出血被120送到了医院。
电话是姐姐打来的,因为她离得近,父亲首先通知了她,那已经是母亲入院十几个小时以后。
父亲问我们是开颅还是打洞。
接到电话,我已经傻了,脑出血三个字让我脑袋嗡嗡响,眼泪不受控制的滚出来。
母亲的舅舅是因为脑出血去世的,入殓的时候,脸肿到认不出,嘴里全是凝固的血块。
在我的印象里,脑出血是个要命的病!我害怕得要死。
最终是父亲拿了主意,在头上打洞,插根引流管。
挂掉电话,我开始订票,手颤抖到需要室友的帮助,最近的机票到第二天,又查了很多方式,确定第二天的机票回家是最快的。
打洞的手术很快,我订好票,母亲已经被送回了病房。
那一夜是人生最漫长的一夜,迷迷糊糊的做了很多关于母亲的梦,哭着醒来,哭着睡着。
-
从北方到南方,落地的时候已经下午,朋友安排了送我回老家的车。
到达医院,天黑了下来,医院的树好大,挡住了路灯, 我们的影子时有时无。
姐姐说:你上去看到妈了,不要哭,爸爸会难过的。
我点点头,感觉马上要哭出来。
“妈头上插了个管子,像个天线宝宝!”
姐姐在逗我,她担心我会过于悲伤。
我的腿发软,像植了钢板,每走一步都需要巨大的力量。
母亲被各种线和管子牵制,机器太多,导致她看起来那么小个,
她好像是睡着了,我俯身摸了摸母亲的头,是插了根管子,鼻腔又开始发酸,低着头不敢看父亲。
我喊了一声妈,声音嘶哑到几乎听不见。
母亲没有回应,父亲听到了。“做完手术还一直没醒,医生说现在是昏迷的。”
一瞬间,我把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
父亲安慰道:没事,已经控制住了,没有再出血。
我这才看看父亲,他穿着洗澡的拖鞋,衣服上全是妈妈呕吐的脏污,脸黢黑,疲惫夹杂着担忧。
我又要哭了,看着父亲的样子。
-
母亲住在离护士站最近的病房,这里通常住着重症。我们在这里待了37天,白天到黑夜。
我和姐姐照顾晚上,白天交给父亲。晚上会更难熬,父亲届时已经57岁了。
母亲一直没有醒,身边的机器撤了些,身上只剩下了导尿管,按时清理;头上的引流管引出大袋大袋的血水,隔几个小时倒一次;鼻管,每天注射牛奶,保证一部分营养。
留下的生命检测仪,一直在滴答滴答响,那个声音后来像刻了在脑子里,记忆清晰。
哪怕在十年后的今天,听到那个声音依然会浑身紧绷。
我一直处于很紧张很害怕的状态,夜里隔一会坐起来看一下母亲,给她翻翻身,瞄一下监护仪。
母亲从做完手术后,好久都没有醒来。每一天我都把最坏的结果想一遍,又在心里默默推翻。
不管什么样的坏结果,我都无法接受,母亲是那么能干,要强,她怎么可以一病就病的这么重。
我跟朋友说,都怪自己,没有提醒母亲吃降压药。
朋友说,你不要每一次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你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没有那么多能耐。
我知道她在安慰我,但我依然懊恼了很多年。
-
隔壁床住着一个老头,请了个护工,经常把大便弄到床上,我给他递过尿壶。
所以他总是在清醒的时候,看着我。嘴里却喊着:妹妹啊,我没办法啊!
不知道他到底是清醒着还是依然糊涂。
老头在母亲还没醒来的一天早上,撒手走了,他的儿子过来将给他买的水床收走。
我看着一个本来已经不太鲜活的生命,快速走向了终点。
不由的更加害怕,怕母亲会醒不过来,我每天都在祈祷母亲一定要醒过来。
甚至在手机上下了个菩萨拜,每天在夜里,悄悄的在病房角落,跪下来磕头。
不知道是不是我感动了上天,母亲在第14天里,醒来了。
那天上午,我和姐姐在家洗衣服做饭,父亲在电话里平静的告诉我们。
好像他早就预料到了,也可能他坚信母亲会醒来。
但是母亲偏瘫了,说话也说不出来,医生说出血点压迫了运动和语言神经。
母亲醒来后,没有发脾气,没有烦躁。好像出血点还压迫了她的个性。
15天没有进食,靠牛奶营养针维持,加之
长时间卧床,插导尿管。
母亲开始便秘,很多大便过硬,堵在肛门无法排除。
一个年轻的医生带着手套,用手指帮助了母亲。
这项工作,后来我们在家持续了好几年。
-
母亲醒来后半个月,坚持要出院,医生建议我们紧跟着做康复,效果会好一些,但是我们拗不过母亲。
回家后,听到很多关于我们家里的传言,说母亲不行了,父亲回家早就收好了屋子等等。
这样的话出自我的亲舅妈,许多年,我对舅妈没有好脸色,我讨厌她。
出院后是漫长的康复路,这中间的心酸和艰辛,是时间都无法疗愈的。
今天已经是母亲生病的第10年了。
她说话清楚了许多,可以不拄拐走路,能自己上厕所,穿衣服。
这些年,父亲付出了许多。
我感觉很幸运,母亲还在,每次回家,她都会站在门口等着。
这就够了,有妈就有家。
2024年4月12日,星期五,出太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