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妖怪来也
书案上摆放着一只瓦罐,热气自罐口飘出,屋子里氤氲着浓重的草药味道。
汤药刚刚熬好,小凤仙用汤匙一勺一勺盛入瓷碗,随后轻轻吹去热气,端起来,送到站立在窗前的蔡锷手中。
蔡锷信手接过,注视着她的眼睛,嘴角微微含笑。
小凤仙躲过蔡锷的目光,幽幽说道:“蔡先生,你知道么?玉儿今天到我这里来,她告诉我说,她的权哥被抓起来了。”
蔡锷轻嘘了口气说:“这件事情我知道。大选在即,老袁对他不放心,怕他出头反对,所以关他几天,想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我已经疏通人员,对他多加照应了。”
蔡锷内心波澜却不形于脸色,语气也平淡,这让小凤仙的担心减了几分。
其实,他一边宽慰着别人,一边也宽慰着自己。
尹昌衡的被抓,十足说明了当下形势的严峻,一个手无寸铁的软禁将军,又有什么力量反抗?从软禁到关押,甚至从关押到消失,说白了,只是袁世凯及其党羽们动一动小指头的事。
至于老袁将来对尹昌衡如何处置,蔡锷心头也是一片阴翳,感到无法预料。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明天一早就去告诉玉儿,让她别太牵肠挂肚。你可是不知道,她哭的直有半晌,泪花湿透了两条绢子。”
蔡锷把碗放到窗沿,腾出双手捧起小凤仙的脸,充满关切之情地说:“凤仙,你也哭的厉害吧?看你的眼睛,现在还红着。”
“我,我——我只不过陪他掉了几滴泪而已。玉儿与权哥,感情真切,他们的遭遇实在是让人同情——玉儿还说,就算等到天荒地老,她也要等下去。如果等不到,哪怕与她的权哥共赴黄泉,她也在所不惜——为了一个情字,可以置生死于度外,听到这、这种话,怎能不让人落泪呢?”
小凤仙讲到这里,又有些动情抽泣。
蔡锷清楚,小凤仙现在的心里,不只是同情良玉楼与尹昌衡的遭遇,恐怕更多的,是联系到了自己身上。
因为他已经向小凤仙暗示过他即将离开北京。前途不明,除了感到茫然无绪,她一定还承受着离情带来的痛苦。
蔡锷抚住了小凤仙的肩,轻轻把她揽入怀中。
“蔡先生,你快走吧。我真的不想你也被关起来。”
“如果我也像硕权那样被关起来,你,也能像良玉楼那样,肯一直等我么?”
“我不许你说这些。”小凤仙一下子探出手去遮住了蔡锷的嘴唇。
蔡锷轻握她的纤纤玉指,从唇边移开,微微一笑。他看了看窗外,轻声对小凤仙说:“你这么心疼我,我又怎么舍得让你担忧伤怀。放宽心,他们抓不到我的把柄,又怎么能把我抓起来呢?”
“可是”,小凤仙欲言又止,“毕竟夜长梦多,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我怎么能不担心?在这里多逗留一刻,你的危险似乎也就增一分。不如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凤仙,你真是个贴心人,无时无刻不为我着想。你说的非常对,夜长梦多,我是要快点离开这里。但是,到处都有密探跟踪监视,我不能大摇大摆地走,还得动动脑筋想个好办法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才走得脱。“
“那么,你有好办法了么?“
“试试看吧,这个时候,我的行踪尽在老袁的掌握之中,如果要走,最好也要他批准才行得通。我已经给他写了请假报告,告假几天去调治喉疾。他同意了,我就可以走。“
听了这些,小凤仙心下会意,轻轻点着头。随即眼神发怔,愣了一下神。
蔡锷低头看时,发现小凤仙在自己胸前落泪,一时莫名其妙,赶紧询问缘故:“说的好好的,怎么又哭了呢?是不是又想起了硕权和玉儿?“
“不。“小凤仙迷蒙着双眼说,”我是担心你的身体。还有,我更害怕离开你!这几天,晚上我都睡不着觉,闭上眼,我就像掉进一个黑暗洞窟里,既寒冷又孤独。心里都是酸楚,泉水一样一股一股的向外冒,浸遍全身,那种感觉,真是使人欲罢不能、欲哭又无泪——蔡先生,我是你的人,我能不能同你一起走?”
小凤仙深情倾诉,用那双纤柔的手握紧了蔡锷的臂膀,抬头仰望蔡锷的脸庞,想从那里寻找到答案,并期待着得到肯定的回答。
蔡锷沉默了,他望着小凤仙那双满含期许的眼睛、梨花带雨的容颜,自己也快要忍不住滴下泪水。
他将小凤仙紧紧抱拥,耳朵贴在胸廓上,好让她能听得到那发自肺腑的声音,长叹一口气说:“凤仙,你不用担心我的身体,你看,最近我不是一直在就医调养,病况也渐渐好转,还有你亲自为我熬制汤药,提醒我按时服药——”
“凤仙,我蔡松坡纵有一颗冰注的心一副铁铸的骨,也已经被你对我倾注的柔情蜜意所融化。难道你以为我会独自离去,将你舍弃吗?不,不可能。难道我就那么舍得与你分开吗?不,决不!”
“凤仙,你一定要理解我,我前方的路,布满了坎坷荆棘,危险万分,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所做的事,究竟有多大的把握,到什么时候才能踏上一片坦途。”
“我怎么会不希望有你在我身边陪伴,给我带来温馨和慰藉?但是我不能那么做,不舍得你和我一起吃那些苦。这种分离是短暂的,如果将来,一旦拨开云雾现青天,那一天,就是我们相会的时刻,就是我们终生相守的开始。好不好,凤仙?虽然我的身体不在你身边,但我的心永远同你在一起!”
言至最真处,情到极深时,蔡锷终于不能自制,抛洒了几滴英雄泪。那泪滴晶莹剔透,在空气中倏然下坠,带动几粒静谧的浮尘,无声溅落在小凤仙洁白光滑的额头和粉红俏丽的脸庞上,与她的泪相溶于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