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工人在工地上闹罢工,在人群中四个男子抬着一扇床板,床板上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一名中年妇女坐在床板前不住地流泪。工人们喊道:“狗日的,滚出来还人命钱!”
死去的是一名年过五十多岁的老工人,他是从五楼掉下来摔死的,当时掉在地上“嘣”的一声,脑浆崩出,深红色的血液从头上流了出来,把黄土染得紫红,把在下面的人吓得半死,过了几分钟才有人回过神来,惊慌地喊道:“死人了,死人了!”各个工头听到声音都吓破了胆,李工头扔下手中的活,拼命地往声音的方向跑,跑到死人前面,他不敢再往前走了,如果躺在地上的是自己手底下的工人,那该怎么办!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抬着比石头还沉重的双腿走到死人前,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面容,不是我手底下的人!他的心立刻轻松了一截,舒了口气。那个男人确实死得挺惨,脑袋瓜子都摔得裂开了。工地给家属一些赔偿金想就此了事,家属嫌钱太少不答应,工地上的领导害怕被家属咬住,就坚决不加钱,双方闹僵后,工地就不理家属了,因为这件事工地都停工整顿好几天了。
工人家属的亲戚朋友见这分明是工地欺负咱没敢说话的人,以为农民工好欺负呢,就叫着工地上的自己人闹罢工,整天挑着一张写着“配人命钱”的白布站在包工头的住处,七嘴八舌地喊着要人命前。这件事情闹得工地已经连续一周都没开工了。
眼看着麦子就要黄了,工地已经一个星期都没开工了,这一天没赚钱倒花钱,赔本的买卖还能干吗!胡大学和吴大羊向说麦子黄了,他们要回家割麦子了。李工头第二天上午把工资给了他们。他原来还担心李工头会以啥理由少发一二百块钱,但李工头给的钱一分不少,攥着手里的两千多元,胡大学心里踏实多了。临走时李工头把他的手机号写在了纸条上,把纸条给了他俩,给他们说以后想上工地干活就联系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胡大学在闹事的人群后边看到了门板上的那具尸体,虽然被白布遮盖着,胡大学感到心惊肉跳,他想象着死者那副狰狞的面孔,一丝凉气从背后袭来,他不由得地打了一个冷颤,抓紧行李快速走过。
放忙假了,回家喽!胡子鹏背着书包飞快地向家里跑。他跑到大路上就看见许多男女挑着水桶向屋后的田地里走。胡子鹏从那一排高低不同,钢筋混凝土做的房子中很快找到他家那间不起眼的砖瓦房,在那一排房后是一片田地。每年夏忙的时候,人们挑着一担担水,把水泼到田地里面,直到脚踩在地上如同踩在一捆麦秆上那么软,就拉着石磙把地压瓷实,然后去割麦子,把一捆捆麦子晾在地上,再把麦捆解开,把带着麦秆的麦穗铺成半径为七八米的圆形,让拖拉机拉着石磙在上面跑。等拖拉机压着麦秆跑过一遍后,人们就用麦叉把压得厚度如同一薄饼的麦秆挑起来,就像给薄饼里面冲了气一样,再让拖拉机用石磙在麦秆上跑一遍,用麦叉挑走麦秆就看见在阳光下闪着光的麦粒。
胡子鹏从人群中找到那熟悉的身影,阳光把他的脸照得通红。爸爸回来啦!他兴奋地跑过去,抱住胡大学的腿。胡大学转过身来看见儿子,嘿嘿一笑,说道:“放学了,看你跑得满头大汗。小小的一个毛娃,跑这么快干嘛。”
胡子鹏擦擦头上的汗珠,笑着说道:“爸,你啥时回来的?”
“刚回来,你哥呢?”胡大学边泼水边问。
“我咋知道,我又不和他一起回家。”胡子鹏蹲下来惹弄田垄上的青草。
整个下午他都跟在父亲的屁股后面,回家挑水来到田地里泼水,再回家挑水回到田地里泼水。胡子鹏想要学着爸爸的样子泼水。胡大学说,你还小,等以后长大了再替爸泼水。胡大学泼水直到夕阳落山,胡子鹏坐在草堆里羡慕地看着爸爸毫不费力地挑水,泼水,他希望长大后能够像父亲那样给家里挑水,泼水!
晚上空旷的田地里吹来阵阵凉风,胡大学用绳子把石磙和木棍连接起来,和媳妇杨玉一起握着木棍,拉着石磙向前走,石磙发出“吱呀”的声音,汗水从额头上一滴滴滑到脸颊上,夫妻俩累得满脸通红,胡青打着手电跟在缓缓前行的石磙后面,听着父母毫无节奏的喘气声,石磙在这不到半亩地上滚了一圈,两圈,三圈……,胡青数着就不知道这是第几圈了,他不停地打着哈欠,越走越慢。胡大学和杨玉拉着石磙,机械地往前走,夫妇俩都被累得麻木了,走着就发现前面漆黑一片,回头一看儿子拿着手电筒站在后面,一动不动。
“谦谦,你干啥呢?怎么站在那里不动。”杨玉超儿子喊道。
胡谦听到母亲的叫声,这才缓过神来,感到头重脚轻,松散地往前走。
“他瞌睡了。谦谦去把弟弟叫醒,让他来打手电。”胡大学说道。
胡谦拿着手电,糊里糊涂走到草堆前,把睡在塑料袋上的弟弟叫醒,让他继续打手电。弟弟一走,胡谦躺在塑料袋上睡觉。
“爸,妈啥时候就好了?”胡子鹏睡意袭来,他打着手电,凭借微弱的灯光看见父母弯得跟镰刀一样的背。
“再坚持一阵,快好了。”父亲的声音很沉重,喘气声渐渐大了起来。胡子鹏迷迷糊糊地跟在石磙后面转了好几圈,灯光越来越暗,杨玉夫妇弯曲的背影跟牛一般,走得那么沉重,艰难。
“吱吱呀呀”的摩擦声渐小,直至无声,夜晚又恢复了平静 ,胡大学和杨玉满脸疲倦,腰疼得直不起来。
“谦谦,谦谦,起来回家了。”杨玉轻声叫道。
胡谦睡死了,杨玉还想继续叫醒儿子,胡大学弯下腰,把躺在塑料袋上的儿子抱在怀里,用力站直了身子,慢慢地走回家去。胡子鹏已经糊涂了,他完全忘了回家的路,孩子太瞌睡了,走三步就跌倒,杨玉拉着儿子的手往家里走。
“妈妈,咱们这是去哪呢?”胡谦只觉得自己被黑夜包围了,站不直身子,双腿不听使唤,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咱们回家去。”杨玉牵着儿子的手,跟在丈夫后面,在漆黑中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高低不齐的麦茬平铺在广阔的土地上,延伸至远处与碧蓝的天空相交成于一线,大伯家的果园傲立于着金黄的土地上,尽情绽放吸引人的绿色,像沙漠中的绿洲一样。胡谦和胡子鹏提着麻袋是麦穗,田地的黄色把他们眼睛发暗,麦穗把麻袋胀得鼓鼓的,胡谦和弟弟看了看绿色的果园,他们都闻到了苹果的香味。
“你继续拾麦穗,我去摘苹果。”胡谦把袋子放在原地,迅速向果园子跑去。看着哥哥跑远了,胡子鹏把麻袋放在田地里,一屁股坐在袋子上,装着麦穗的麻袋软绵绵的,坐在上面舒服极了。胡谦跑进果园,看见果树上挂着一个画着骷髅头,写着“剧毒!”的牌子,就知道那是大哥胡青写的字,那字体歪得难看。或许其他孩子会被着牌子吓跑,可他不会,因为他知道这果园的农药没有那么严重,他还帮大伯打药呢!看着树上有又大又红的苹果,他不知该摘哪个苹果,这树看看,那树瞧瞧,摘了几个又大又红的苹果。胡子鹏看见哥哥从果园里出来了,弯下腰是麦穗。胡谦满头大汗跑过来,递给弟弟一个苹果,子鹏看到大哥手里又大又红的苹果,口水咽到喉咙里了,拿到手里就要张开嘴吃。
“别吃,有药!”哥哥喊道,“用水冲冲再吃!”
子鹏拿出袋子里的水瓶,打开蓝色的瓶盖,把水倒在苹果上,冰凉的水流到手上的感觉真好,带着水滴的红苹果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更加红,胡子鹏狠狠地咬了一口,坐在袋子上尽情地享受着甜美的苹果。
“哥,再给我一个。”胡子鹏吃得很快。
“你咋吃得这么快!”哥哥又给了他一个苹果。
兄弟两坐在一起,顶着太阳,吃着苹果,看着金黄色的天地和绿色的果园。肚子饱了,他们继续拾麦穗。
“哥,我的袋子都鼓了,咱门回家吧。”子鹏热得受不了了。
“你看你咋这么懒,吃完苹果就要回家。爸让我们把这片地的麦穗拾完以后再回去。”胡谦批评弟弟。
“可是我的袋子已经满了,装不下麦穗了。”弟弟埋怨道。
胡谦不说话,走上去把脚伸进袋子里面,狠狠地踩了几下,袋子变得更鼓了,原本满满的一袋麦穗变成了半袋麦穗。胡子鹏很不高兴地瞅了胡青一眼,弯下腰捡麦子。哥哥胡青坏笑一阵,弟弟还是阴着脸,他就给他讲笑话,逗他笑。
拖拉机带的犁把麦茬下面的暗黄色泥土给翻出来,泥土覆盖了麦茬。田地里响着拖拉机的声音,金黄色的田地又恢复了本来的暗黄色,泥土的气息随风飘荡在各个角落。胡大学和媳妇正考虑给磨盘上放啥东西。
“装一袋土放在磨盘上吧。”媳妇指着袋子说道。
“哎,还装啥土,让娃坐在上面就行了。儿子来坐在磨盘上。”胡大学指着胡子鹏说道。
一听坐磨盘,儿子兴奋地跑到磨盘上。胡大学和媳妇用粗绳拉着磨盘,吃力地向前走,磨盘在土地里慢慢地向前移动。子鹏看过电视里的将军坐在马车上,指挥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那是何等的光彩呀!可是他知道,弯着腰拉着磨盘的父母不是马,是两头牛!在残风中弯腰耕地的牛,厚重的土地把他们的腰压弯了,田地的刺眼的太阳和冬日刺骨的寒风夺去了他们美好的青春,把他们变老了,白净的脸变黑了,还多了皱纹。庄稼人把时间如水一样浇灌在土地里,收获的是五谷杂粮和岁月留在脸上的的沟壑。
胡青和胡嘉明这两个兄弟没念完初中就毕业了。胡解放相信人命天定的道理,认为农村的孩子读那么多书也没用,还不如早点下地干活,或者去外地打工谋生才是长久之道。他对两个儿子说:“农村娃能认识几个字就行了,我也没指望你俩能当大学生。”
胡青身材魁梧,体格健壮,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孩子。他的心眼没有与他比起来瘦弱的弟弟胡嘉明多。两个人在人生路上走上了不同的行业,胡青选择了大多数庄稼汉谋生的方式,推着自行车架着箩筐去各个镇上卖菜。胡嘉明因为体格瘦弱,实在把持不住近百斤重的车子,所以不得不放弃卖菜行业。这可把胡解放难为住了,该让这浑小子干啥去呢?但他终归是一个头脑灵活的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干嘛非得让两个儿子都去卖菜。他听说村里有一个木匠手艺十分精湛的老师傅,在镇上十分有名气。老木匠在这一行干了几十年,谁家割个家具,做棺材都去找他,木匠凭着高超的技术不愁吃不愁喝,不少人想拜他为师,他就是不收,手里的这套绝活教给了别人,自己的饭碗还保得住么。
当胡解放带着儿子来拜师学艺时,木匠自然是不情愿收这个徒弟的,我把绝活交给他,为的是以后让他抢我的饭碗,所以这徒弟坚决不能收。
“爸,不就是个木匠吗,他不要我当徒弟,我还不不想干呢!天下这么多讨饭的活,非得干这个木匠!”胡嘉明和父亲走在一起,很不高兴地说道。
“傻娃呀,你看看你就这点身子板,工地的活你干不了,卖菜你又扛不起百十来斤菜,所以得给你找个轻松些,以后能养家糊口的活。”胡解放跟儿子在路上边走边说。
“可是人家不收我呀。”儿子说道。
“放心,他早晚会收你做徒弟的。”胡解放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