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缓缓睁开眼睛，心想，今天一定要找到替死鬼然后去投胎。

阿妩往水上游去，静待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这是片很安静的水域，平时很少有人经过，因为住在附近的人都说，这儿有水棂，若是被水棂拉下去做了替身，那水棂就可以去投胎做人，而被拉下去的那个人就要留在水里当水棂了。

阿妩等了大半天，岸边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今天又没有人经过吗？阿妩心里有点失望，但也松了一口气。

突然，水面上的独木桥，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

有人在过桥！

阿妩心里一惊，咬咬牙，使了点小法术，那过桥的人便掉入水中了。

掉下来的人急忙在水中扑腾着，这水域的安静被打破了。

阿妩渐渐看清楚掉下来的人的模样，这下可吃了一惊，这可还是个孩子啊。

阿妩没多想，拽了孩子往岸边去。

轻轻松松一提一放，那孩子就已经从水里来到了岸上。

孩子受了惊吓，还没缓过神来，从险些丧命到绝处逢生，也不过就是阿妩动了恶念又发了善心。

孩子剧烈的咳嗽着，阿妩有些愧疚，伸出手去帮她顺气，孩子抬起头静静看着她，水棂在水里，孩子在岸上，一人一水棂便这样对视着。

孩子渐渐平复了呼吸，眼里没了惊恐，多了好奇。他问，“你是水棂吗？”

阿妩点点头，“既然知道我是水棂，为何不怕我？”

“奶奶说，静水潭里有水棂，长了两个脑袋，牙齿很长很长，有六只手，只要把小孩子抓下水去，就会吸干他的血。”

阿妩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又摸了摸自己的一个脑袋，心里一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女孩略有些兴奋，“可我今日一见，姐姐面若桃花，竟如仙子一般呢，连害怕都忘了呢，可见传言不实。”

阿妩只是淡淡的回道，“行了，快回去吧，记得，下次别到这儿来玩了。”

“为什么？我不能来找姐姐玩吗？”

阿妩摸摸小孩的头，“姐姐是水棂，很危险的。”

“可是姐姐看起来一点也不危险啊。”

“表面是不能相信的。我今天，差一点点就害死了你。”

孩子皱着眉，似乎不太能理解阿妩的话。

而阿妩只是重新回到了水里，让那个孩子继续留在岸上。

清凉的水涌入口鼻，意识渐渐涣散。从前她本是极讨厌雨天，觉得湿湿润润的难受。如今却是不得不日日呆在这狭小的静水潭。

每日都对自己说，她一定要找到一个替死鬼，但是每每，最后一刻她仍是下不去手害一个无辜的人。

抓了人还要放人，这也就算了。最后还告诫他们，别从静水潭过，慢慢的，静水潭这片水域也就无人经过了。

这孩子……倒是……

阿妩一边骂自己手软，一边又对自己说，那孩子不过才七八岁，让她做水鬼未免太残忍了。

明天吧，明天一定找到替死鬼，然后就去投胎。

2

第二日阿妩醒来时，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目标。

阿妩啊阿妩，千万别再心软了。静水潭来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知道这里有个要人命的水棂，你再手软，就永远投不了胎了。

没想到一大早就听见岸边有声音，阿妩心中一紧，暗下决心。却听见一声软软糯糯的“姐姐”，正是昨日那个小孩。

阿妩浮出水，那小孩本来怯生生的，看见阿妩之后，反而立刻绽开笑容。

阿妩见了她却并不开心，皱眉道，“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到这里来吗？”

女孩丝毫不受阿妩的影响，仍是开心的，“我来找姐姐啊。”

“找我干什么？”

“陪姐姐聊天啊。”

“不需要，你快回去吧。”

“姐姐一个人呆在这里不闷吗？”

“……”

“我叫青禾，姐姐叫什么啊？”

阿妩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的回答，“……阿妩。”

阿妩无奈的看着岸边自言自语的青禾，发现这孩子好像藏着话痨属性。

虽然表情很不耐烦，但是阿妩一直在静静听着。甚至还会在孩子问起来的时候，答上几句。

于是阿妩渐渐知道，孩子今年七岁，爹娘都早逝，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平时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很寂寞。

难怪有这么多话要说，想必藏了很多话吧。

听着青禾东一句西一句胡扯，不知不觉中一天便过去了。

青禾走之前还留了一句，“阿妩姐姐，青禾明日再来看你。”

阿妩不置可否，她觉得自己就算表达了反对意见，估计青禾也不会听的。

就算她是水棂也无法阻止青禾来静水潭。

“姐姐，今日那边的荷花都开了，我特意摘了一朵过来，给姐姐看呢。”

青禾献宝般的从身后拿出一朵荷花，小心翼翼的放入静水潭中，“姐姐闻闻看，香不香？”

荷花？

因为有水棂存在，静水潭里没有鱼虾也没有植物，除了污泥和一些水藻，这里就是一片死水。

阿妩愣了，她有多久，没闻过荷花香了？

青禾的声音甜甜的，和荷花香一样甜。“我可喜欢荷花开的时候了，荷花开了，我可以和隔壁的郭爷爷去划船，有时候还可以去采莲蓬呢。采下来的莲蓬交给奶奶，可以做出好多好多好吃的呢。”

“赏荷花，采莲蓬，吃莲子……”阿妩喃喃道，“我从前也可喜欢做这样的事了……”

这些，也都是曾经属于她的快乐啊。

可惜……

如果，现在让青禾做替身……那么这些快乐，她将可以再次体验。

有个声音轻轻问：阿妩，你不想重新感受为人的快乐吗？

阿妩惊出一身冷汗，使劲摇头将那些恶念摒弃。此时此刻，青禾的亲近更让她感受到不自在，她为自己一时的恶念感到羞愧。

阿妩轻声道，“青禾，若你有空，哪天，给我带个莲蓬过来，可好？”

青禾先是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在确定自己没听错后，她用力点点头，“嗯，青禾记住啦。”

3

后来的日子里，青禾日日都来静水潭，有时给阿妩带一个新鲜的莲蓬，有时是一尾红鲤鱼。有时青禾给阿妩讲隔壁家的老爷爷的故事，有时是讲谁家的小姑娘又出了什么糗。

大多数时间，是青禾讲，阿妩听。但是说的人很快乐，听的人……至少也不烦。

以前，明日对阿妩来说，不过就是一日又一日的重复，如今，多了青禾这个变数，明日好像也忽然多了期待。

在青禾日复一日的唠嗑中，阿妩竟也说出了自己从前的故事。

阿妩原来也是个活泼的姑娘，有闺中密友陪伴，也有父母双亲疼爱。只是有次外出踏青，不小心落入静水潭，被水里的水棂拉入水中，做了替身。

虽然从第一天起，阿妩就告诉自己，要快点找到替身，但是，总是狠不下心。阿妩已经记不清自己呆在这水里多久了。

世人说山中无岁月，其实，水里也无岁月。

如今，在水里呆了许久，阿妩都有些记不清自己在水里呆了多久了。

这一日阿妩睁开眼睛，想的第一件事，不再是投胎，而是想，青禾不知何时再来。

只是青禾今日虽然来得很早，但是急急忙忙，从远处便开始喊着“阿妩姐姐，”声音里还带了哭腔。

阿妩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浮出水面，便见青禾慌慌张张的跑来，小脸上还带着眼泪。

“阿妩姐姐，奶奶，奶奶，不见了……村长他们说，奶奶是被碧溪池里的水棂拉去做了替身……阿妩姐姐。”

“青禾你先等等，别急，把事情慢慢说清楚。”

“奶奶昨晚说要去田里看看庄稼，让我在家等她。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过来都没看见奶奶。我去找了隔壁的郭爷爷，郭爷爷又去找村长。大家找了一天，他们都说，奶奶是被碧溪池里的水棂拉去做了替身了······阿妩姐姐我该怎么办啊，我只有奶奶了，青禾不能没有奶奶····”

阿妩没多想，只觉得此时该去碧溪池看看。她对青禾说，“青禾，你先回去，我去找找看。青禾……，青禾……”

阿妩叫了青禾好几声，但青禾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阿妩大喊一声，“青禾！”

“你相信姐姐吗？”

青禾抽泣着，点点头。

“那你先回家，在家里乖乖呆着，姐姐去帮你看看。”

“嗯。”青禾闷闷的应了一声。

青禾抽抽搭搭的往家里走，走了几步却又回头，“阿妩姐姐，青禾……青禾在世上，只有奶奶一个亲人了，奶奶人很好，从来……从来不干坏事的，奶奶跟青禾说，姐姐即使是，……是水棂，也是善良的水棂，奶奶还说，姐姐很寂寞，叫青禾多来陪陪姐姐。青禾……青禾相信姐姐，求姐姐一定要把奶奶救回来……青禾不能没有奶奶……”

阿妩心里一疼，原来青禾的奶奶一直都知道青禾和自己的来往。既然如此，那就更加不能让青禾失望了。

“青禾，你放心，姐姐保证，明早你醒来，又可以看见奶奶了。”

4

水棂是不能离开自己的水域的。自从成为水棂之后，阿妩从来没有出过静水潭。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既然答应了青禾，她就一定要做到。

阿妩见青禾的身影消失之后，奋力一跃，上岸，岸边留下一大滩湿湿嗒嗒的印迹。夏日的阳光对人们来说也许是明亮和闪耀，但对此时此刻的阿妩来说，却无异于酷刑。

太阳炽热的光像是要穿透阿妩的身体，五脏六腑都疼得错了位，她感觉每走一步体力都在迅速的流失。阿妩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疼得根本不知应该想些什么，全凭一股劲，她才走到了碧溪池。

到达岸边的时候，阿妩已经精疲力尽，“咕咚”一声，便直直落入水中。

水棂就算找到人做替身，也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重新投胎的。希望，还不算晚。

温润的水在周身缓缓流动，阿妩的疼痛也得到了些许缓解。她咬牙施用法术，不多久，碧溪池中便出现了另一只水棂。

阿妩开门见山的问，“你是不是抓了一个人做替身？”

那水棂虽有些心虚，但面上还是恶狠狠的，“是又怎么样，那规矩你也知道。”

纵然阿妩疼得说不出话，但还是强撑着，“我不会跟你抢，我只要你放了那个人。”

那水鬼不屑道，“凭什么？你现在的状态，你以为你打得过我吗？”

他早已看出阿妩的伤了，也知道阿妩是打不过他的。

阿妩拧着眉头，“我不会要你白放人的。”

“那你想怎么样？”

“我……”阿妩迟疑了一瞬，但随后是更加坚定的语气，“我用自己来交换。”

那水鬼疑惑的问，“你什么意思？”

“拉人下水做替身，就算可以投胎，也因为造了孽而极有可能落入畜牲道，但是如果，有另一只水棂心甘情愿献祭，不但可以投胎，还极有可能获得福荫，来生一世顺遂。”

阿妩的声音淡淡的，但内心却不是那么平静。她握了握拳，止住颤抖。这种方法当然好，但是代价……

那水棂自然也是听说过这个方法的，有些心动，但还是不肯松口，“我凭什么信你？”

阿妩语气里带了一丝危险，“你会答应我的。不然的话，我保证，你绝对没办法顺顺利利去投胎。”

“……那，”水棂迟疑道，“你想好了没有？献祭之后，你可是会灰飞烟灭，再也没办法投胎的。”

阿妩静默了一瞬，“我知道，无所谓。”

不是不知道灰飞烟灭会有多可怕，从前虽然一直困于静水潭，但每日的生活好歹还有希望。而今日一旦献祭，从前那么长时间的坚持忍受了那么多的苦楚，都将白费。

以后，自己将再也没有机会去感受阳光，再也没有机会闻到荷花香，再也没有机会投胎，重新感受为人的快乐。

但是，不管是从来无法害人，还是决定要救青禾的奶奶，她啊，从来都没办法违背自己的心愿。

青禾的奶奶说她这是善良，也有世人说这叫愚蠢。

而她不过是选择了去救一个和她同样善良的人而已。

“这老妪，跟你什么关系？你竟拼了命的救她？”

阿妩竟然微微笑了，“没什么关系。”

不过是为了那朵荷花的香。

反正自己也一直狠不下心去找人做替身，与其永远呆在静水潭做水棂，不如豁出去，这样还能救回青禾的奶奶。

至少，青禾会快乐吧。

——————尾声——————

静水潭附近有个村子，村子里有户人家，奶奶和孙女相依为命。

静水潭里还有满池荷花，年年夏天，荷花香飘十里，能一直飘到村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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