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眠眠透过车窗,神色淡然地看着城市灯火阑珊。突然手机屏幕亮起,是父亲发来的微信。
“家里有一封你的信,寄信人:陈锦年。”
眼睛盯着屏幕上陈锦年三个字,她有些恍惚。
车厢里,驾驶台传来陈奕迅那首“好久不见”声音低沉而伤感……
2012年秋天,阳光中夏日的余威还在,十六岁的陆眠眠穿一件米白色的长袖衬衫。
中午食堂吃饭,陆眠眠端着一个银色的铝制饭盒,饭盒有两格小格子,一边乘着白粥,一边放着花白馒头。
她束着低马尾,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袖棉质衬衣,深蓝色的粗布长裤,黑色白底的布鞋,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顶着阳光陆眠眠径直往操场上走,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填饱肚子,头微微低着,表情有些僵硬,目光落在手上,身旁经过三位女同学,走到她身边突然发出一阵笑声,那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她觉得是嘲笑,头埋得更低,身体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有一股热意直往头顶蹿,整张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子。
突然脚下一滑,只听“砰”的一声,她坐在了地上,滚烫的白粥倾倒在她大腿上,馒头在地上滚了几圈,布满尘土。
周围的人瞬间围上来,密密麻麻,人群之中发出一些讥讽。
“你看她那穷酸样!”
“是啊是啊,你看她穿的是什么啊?皱皱巴巴的,该不会是在哪家回收站去捡的吧。”
“她脚上穿的是布鞋吗?天啦,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穿这个。”
“她是穿越来的吗?”
“哈哈……有可能。”
顶着道道凌厉的目光,陆眠眠觉得身体被烫出了窟窿,内心焦灼难受,脸上火辣辣的,头埋到胸前,一直不敢动。直到眼前有人朝她伸过来一只手。
那只手白皙光滑,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伸过来的时候带着夏天淡淡的茉莉花香,让她顷刻间觉得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这不是她第一次被人围观,却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同她站在一起。
她抬起头,看见了陈锦年。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孩,眸子清澈,皮肤白皙,高挺的鼻梁,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在他身后洒下一大片金色阳光,耀眼夺目,那一眼让她看得有些恍惚。
在人群惊讶的目光中,她内心羞涩地把右手递给他。
陈锦年牵她起来,再次弯下身去将饭盒捡起交到她手中,转身离开,随着他散开的还有人群。
陆眠眠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回过神。
那些年,因为贫穷,她遭人嫌弃,却也有人朝着她的方向奔来,成为落在她心尖上的光,珍藏至今。
“到了,美女。”司机一句温馨提示将她拉回现实。
最终她反复思虑,决定回去,离开阳城多年以后,2021年,时间是苍白的数字,却也是她负重前行的人生。
阳城一中的银杏树围着长方形的操场长了一圈,她还在这里上学的时候,银杏树才刚被种上,瘦弱得厉害,一年到头也没有几片叶子。这一转眼,十年逝去,树干长得比她的身体还要粗壮,叶片一层一层往上叠起,缝隙间,稀松地洒下些光线,在地上划过,光影斑驳,交错在一起,在阴暗处愈加明媚,热意流淌,一帧帧地,她轻轻走过去,仿佛重新走过那些年的青葱岁月。
母亲在她三岁的时候,跟一个男人走了,走得决绝,仿佛有一道光将她牵引,牵引至幸福的终点。父亲老实笨拙没有挽留,或者他心里比谁都澄澈,知道有些事已无力更改,他的无为只是顺从了命运。
父亲单独养育她,给她食物和深沉的爱,他们极少说话,坐在一起也会隔着一段距离,他们彼此沉默,又相依为命。
她用优异的成绩,回报他,他刻板的脸上会浮现出一丝慈祥的笑意,浑浊的眸子深处,却有融化不掉的寒凉,那些寒凉带着几分凌厉,将他们的父女情深隔绝开。
上高中的时候,她比同学晚报道了一周,只是因为上学的费用没有攒够。
他们贫穷,物质和精神都是。在这座北方的边陲小镇,生活在城市边缘的出租屋里,一个35平米的房间,父亲用床单挂在中间做成了两间卧室,有窗户的那间给了她,厨房和厕所是公用的,厕所的门坏了,锁不上,有次一个长满胡子的中年男人把门推开,她吓得大叫,父亲惊慌地跑出来。
后来门突然被人修好,但她心里落下阴影,上个厕所也总不能踏实。
因为贫穷,她心里生长着自卑,随着年龄攀爬,无休无止,吞噬她对青春美好的热切期盼。
而认识陈锦年,陆眠眠觉得这是上帝对她唯一的偏爱。
高一的时候,陆眠眠除了学习便是趴在三楼教室门口走廊的围栏上,从那里正好对上学校的篮球场,上午的课间操陈锦年和同学常在那里打球。
他和别的男生不一样,他从头到脚都是洁净的,就连身上的汗水仿佛也浸透了茉莉花的香味。
陈锦年有时抬起头,视线即将交汇的一刻,陆眠眠猛地扭头,转身走进教室,心脏却扑通扑通,一下一下地跳动起来,她低了头往座位上走。
班里的同学有些察觉她的小动作,总是在背后一阵嘲讽。
“也不看看自己长啥样,陈锦年是谁?也会看上她,呸。”
“对,我觉得还是咱们的班花杜倩和陈锦年更配,听说他们还是邻居。”
是的,肤白貌美,家世好的文艺委员杜倩喜欢陈锦年,这在他们整个年级应该是无人不知的。
陈锦年是他们那一级的年级第一,家里做药材生意,是那个年代少有的集美貌,才华与一体的富二代。陆眠眠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他像阳光一样照亮过她灰暗的人生,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内心亦是满足的。
只是陆眠眠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陈锦年会那样近距离的站在自己身前。
高二分文理科的时候,他们同被分在了一个文科班,陈锦年是在下午最后一节课由老师领着走进教室的,陆眠眠坐在教室里侧,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上课铃声拉响,她摆好书本,等待着语文老师走进教室。
夕阳透过窗户落在讲台上,陈锦年就站在那一片金色柔软的光芒之中,他高高的个子,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浸湿,黑色的书包斜挎在左边的肩头,右手到腰间的位置夹着一只橙黄的篮球。
他在做完自我介绍以后,朝全班同学行了个绅士礼,引得班里女生一阵欢呼。
陈锦年从陆眠眠身边经过,激起一阵温暖的风,在最后一排落座。
陆眠眠感受到背后热烈的目光,很多天她都没有办法安心学习,直到陈锦年叫她。
“陆眠眠,你可以借支笔给我吗?”
“给你。”
“陆眠眠,你有橡皮擦吗?”
“给你。”
“陆眠眠,我的篮球跑你座位下去了,你踢给我一下吧。”
低头找一下,踢回去。
“陆眠眠,给我张纸巾。”
“给你。”
“陆眠眠给你饮料。”
“我不喝饮料。”
“喝吧,我用了你的纸不能白用啊。”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