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12年我就开始在成都谋求生活,彼时年轻浮躁,换工作勤如换衣,常在成都各地辗转。
几年之后,我意识到这种漂泊对我帮助不大,便离开了。但直到如今,彼时遇到的许多人许多事,都还记忆尤深。
汽车站的小偷
从我老家到成都,两百余公里路程,每年数趟往返,石羊场汽车站是必经的地方。
第一次到成都的时候,是在亲戚家的餐馆上班,算是打杂。因为这层关系,没有固定薪水。直到我年底临走时,才象征性的给了点钱,就算工资了。
钱不多,但彼时刚刚脱离从父母手里拿钱的窘境,手上小有结余,也算意气风发,当天就去车站准备坐车回家。
刚进车站,就有个中年男人凑了过来。
“小兄弟,要手机不?”
我一愣,打量他一眼。四十来岁的样子,穿身黑色旧风衣,双手插在两侧的大衣兜里,表情神秘。
他看我没接话,连忙小心的张望四周两眼,又凑近了些。一只手从衣兜里伸出来,把手里的一部手机给我看。
他压低声音:“刚偷来的苹果手机,要不要?”
边说,还一边开了手机,划拉几下给我演示。
我没来得及细看,他又小心的揣了回去。
原来是个卖贼货的小偷。
我顿时有些莫名的紧张,似乎也被对方所感染,下意识的看了看旁边,问:“多少钱?”
那时的苹果手机还不是街机,一般和高端、智能、有钱等词汇联系在一起。我那时用的还是个被我爸淘汰下来的二手诺基亚。
一个苹果手机,几百块钱,对我是个天大的诱惑。
“只有手机,没有其他充电器之类的,你得自己去配,所以就算你500吧,怎么样?”
中年男人回答说,一边又掏出手机给我看:“还是新的,估计最多用两个月,500绝对划算!”
这回他没那么吝啬,把手机交到我手上,让我亲手把玩,但提醒我一定要注意,不要被别人给看见。
手机很不错,但我身上只有几百块钱,还得留着车费,以及回家的用度。便把手机还他,说:“我身上只有两百。”
中年男人皱眉,我看他咬牙纠结了几秒,重重点头:“好!反正是偷来的,便宜你了!”
看他痛心的样子,我心里既得意又高兴,更多是紧张——毕竟是贼货,来路不正。
当即爽快的付了钱,对方才又把手机从兜里掏出给我,并严肃说道:“快揣着,小心被人看见!”
他收了钱,匆匆转身走了。
我比他还紧张,心脏咚咚跳,急忙揣着手机走进车站,买票上了车。直到快到家,我才敢把那手机摸出来看,却发现怎么按都开不了机。
我尝试把手机拆开,却不得其法,想了半天,隐约意识到不对,心一横就用刀把手机一劈两半,原来里面只有块小铁板。
上当了!
我当时就傻了眼,同时无比愤怒。
我怒的不是那两百块的损失,而是被骗,这种感觉很让人难受。
可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安慰自己,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以后多长个心眼,两百块钱哪有一段难忘的经历来得重要?
此后几年,几乎每次到长途车站,都要遇到卖贼货的‘小偷’,还无一例外都是苹果手机。我每次遇到这类‘推销员’,都会想起那件事,脸色难看的回他们一句:“不要!”
杀鱼工老杨
13年4月,我在蜀汉路一家河鲜馆后厨上班。
公司包食宿,在不远处的一小区租了套房,每个房间几个上下铺钢架子床,作为员工宿舍。而我们后厨的宿舍在六楼。
同舍五个人,包括我在内四个墩子,还有个杀鱼工。
杀鱼工姓杨,我们都叫他老杨,四十多岁还没结婚,据说是老板的老乡,特意给他安排了个工作。老杨杀鱼的速度极快,一条鲜活鲶鱼在他手下,不到两分钟就能变成一堆厚度适宜的鱼片。
我们都调侃他,这手速肯定是单身这么多年练出来的。
4月20号早上八点的样子,我感到身下的床板一阵晃动,伴随着沉闷轰鸣声,迷迷糊糊的探出头看去。老杨背对着我这边,正在叠被子,旁边的老人收音机里放着听不清词的戏曲。
床在晃,整个房间都在晃。
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老杨回头说了句:“地震来了,你们还不跑?”
我顿时惊醒,衣服裤子都来不及穿,冲出门就往下跑。因为是六楼,沿楼梯下去全都是人,人挤人,伴随着尖叫声、呼喊声、哭声……
那是我迄今为止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虽然事后证明是虚惊一场,但当时认为自己即将死去,脑子里一瞬间掠过了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人的身影。
跑到二楼,震感终于消失。
我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而且因为经历过汶川地震,知道第一次地震是最强烈的,后续余震会逐渐微弱,便又壮着胆子往回走。
刚才只顾逃命,没时间注意其他人,等我们四人回到宿舍,发现宿舍里居然还有个人——老杨!
老杨的被子已经叠得整整齐齐,此时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伴着身边收音机里的咿咿呀呀声摇头晃脑,好不悠闲惬意。
我们同宿舍的几个都有些惊诧,有人问:“你怎么不跑?”
老杨从陶醉中醒来,斜睨那人一眼,说:“跑有啥子用?该死还不是要死,我们住六楼,这楼真要倒的话,跑也没得用。”
语气平淡,条理清晰。
我们虽能理解他话里的逻辑,可依然震惊不解:正常人怎么会冷静到直面死亡还有分析利弊的理性?
没几天,我因家中有事,便离开了这家店。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和在这里认识的一个同事打电话闲聊,他与老板比较亲近,因此知道些关于老杨的往事,便和我说了。
原来老杨以前不是杀鱼工,是个干工地的包工头,也曾风光过一阵子,在都江堰买了两套房子。一套给父母住,一套给自己和老婆孩子,自己则常年在外接工程。
08年,汶川地震,都江堰受灾严重,两套房子都成了废墟。父母、妻儿,全都因此罹难。
老杨莫名其妙成了孤家寡人。
同年,他接的那个工程做完,却没拿到一分钱,垫付工人的工资掏空了老杨所有的银行卡——据说到现在,那笔钱都没拿到。
包工头老杨成了杀鱼工老杨。
听完这些,我忽然想起以前对老杨的调侃。原来,他不是个单身四十几年的老光棍,也曾有过老婆的。
骑摩托车的劫匪
13年年底,我在温江一家夜宵店当厨师,主营小龙虾。
店里统共三个员工,厨房两个,还有个三十多岁的刘姓大姐负责跑堂、收拾桌椅、洗碗等除了后厨之外的一切事情。刘大姐勤快,又是老板的同乡,很受信任。大多数时候老板不在,都是她负责收钱。
夜宵店工作日夜颠倒,下午4点上班,一直要干到晚上两三点。
出事那天晚上下了点小雨,生意冷清,守到一点多我们就把店里收拾妥当,关门下班。
刘大姐挎个小包,出门右转往宿舍走,里面装着今天的收入。
我和另一个同事则玩心重,走的反方向,准备去网吧玩两局游戏。
刚走不远,身边一个摩托车呼啸而过,溅我们一身水花。我俩骂骂咧咧扭过头,看到车直接冲向了刘大姐的背影!
坐在车后的一个小年轻,伸手抓住了刘大姐的小包。劣质皮包的背带顿时被扯断,摩托车扬长而去。
“哎!哎!抢劫!抢劫啊……”
刘大姐下意识跟着车跑了几步,才反应过来遇到了什么事,大声呼喊。
我和同事连忙折身冲了回去,等来到刘大姐身边,摩托车早就没了踪影。这个点儿大街上车都没有一个,别说人了。
刘大姐脸色死灰,盯着摩托车离开的方向,忽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大概她从未想过新闻上看到的飞车抢劫,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我和同事连忙掏出手机报警。
派出所很快就出警,来到现场,刘大姐哭得停不下来,一直念叨说包里是今天的营业额,这回该怎么向老板交代啊……
我和同事亲眼看到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情况,但心里其实对破案不抱什么期待。
没想到下半夜,案子就破了。
原来那两个骑摩托车的劫匪,都是还没满20岁的小青年,摩托车是找朋友借的,这是第一次出来抢劫。
可刚抢了包跑出去没一公里,就因为骑车那个太紧张,把车开进了路边的水沟。
骑车的受了轻伤,后座抢包那个,小腿骨折,手里的包也被另外一个抢了自己跑路。疼得实在受不了,干脆自己打了电话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