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忙跑出医院的常国被魏哥拽着爬上六楼时才发现除了一部手机,他什么都没有带回来。魏哥喘着粗气敲着门,“弟妹,开门!”(虽然尹君比魏哥还大两岁,但从常国这边论,魏哥还是习惯称尹君为“弟妹”。)
魏哥的敲门声和叫喊声逐渐加大,好一会儿,尹君带着兔子一样的红眼珠打开房门。“你们怎么回来了?”显然她以为敲门的应该是出走归家的乐乐而不是一脸茫然的魏哥。
“乐乐还没有到家。”常国边说边坐在沙发上,“你知道了乐乐要回来,是么?”他问尹君。他早已从尹君的眼睛里读到了信息。
“刚刚才知道。”尹君说着揉了揉眼睛坐在了沙发的另一头。三个人谁都没有再说什么,仿佛时间已静止,空气已凝滞不动,除了三个人的呼吸,就只剩下冰箱工作时单调的制冷声了。
等待似乎比乐乐去成都赴约时的等待还要难熬。
“爱到尽头,覆水难收,爱悠悠,恨悠悠……”常国的电话在沉闷的气氛中突然响起,“你在哪?该输液了,知道么?”护士小姐的责怪声穿越常国的耳膜传入大脑,提醒他是个病人。
魏哥站起身要带常国回医院,“不,我不回去,我不想让乐乐知道我住院了!我想第一时间看到乐乐。”
“乐乐已经成人,他能承受住你住院的事实,放心吧!”魏哥连扶带拉把常国又弄回了医院。
魏哥知道常国的检查结果马上就要出来了,在等见乐乐和等检查结果之间,最重要的是知道检查结果如何?他安顿好常国输液后,就跑到医生办公室,把在机器上面打印出来的片子和单据一齐放在了医生的办公桌上。
医生看了一会儿片子,又看了看检查报告,抬起头“你是患者什么人?”
“朋友。”
“他没有直系亲属么?叫他的家人来。”
“……”魏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常国家里的情况确实有点特殊。说家人都忙?媳妇就在家里呢,儿子马上就到家。说家人不忙,哪有亲人住院一个家人都没来陪伴的道理?
“嗯,好,我马上通知他的家人来,……不过,您能告诉我大致什么情况么?朋友得了什么病?”魏哥怯怯地低声问医生。
“他的病情还需要再进一步的会诊,单就检查报告来说,情况不容乐观。”医生严肃的表情,简短的回答让魏哥的心沉了下去。他想最坏的结果就是得了难治的病,可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得陪常国好好治疗,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可真要开口对朋友说“你得了难治的病”这还真是残忍。魏哥在病房外来回地走着,不敢面对正在输液的常国。不是说还要进一步确诊么?我还是等等吧,万一明天早上起来就没事了呢。
魏哥像没事人一样陪着常国,递水打饭。偶尔常国问起“检查结果出来没有?”他就说“快了,快了,看病人多,结果出来慢。”然后就找机会出去拖延一下时间。他在等,等常国的儿子回来,等尹君来医院。无论结果怎样?只有尹君和乐乐才有权决定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常国病情,以及要怎么进行后续的治疗。
等尹君和乐乐来医院时,已是魏哥和医生谈话完的两小时之后了。常国正依靠在床边,和三天前来时有所不同,虽然看上去疲惫又憔悴,但是心里却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流在缓缓流淌,乐乐就要回来了,那个前天还让他以为不争气的儿子回来了,电话里是满满的忏悔,他知道儿子大彻大悟了,乐乐的醒悟让他开心!也让他在医院里看到了幸福的模样。
想着想着,他有些累了,进入浅睡眠状态。美梦正伴随着他穿越时空回到乐乐的幼儿时期。
那时乐乐只有四岁,每每走过街道,他都会指着过往的车辆报车名:那是夏利、那是自由舰、那是宝来、那是奥迪、那是宝马……
“你怎么知道的?”常国不解地问。
“卡片上都有啊!不是你告诉我的么?怎么你都忘啦?”乐乐天真地眨着眼睛说。这时,常国会摸摸乐乐的头,牵起他的小手走很远的路。
“兄弟,该吃饭了。”魏哥的声音让常国张开迷蒙的眼睛,他挪挪有些麻木的身体,伸手接过餐盘,还没等他把饭送入口中,双手便僵直地停留在半空,目光落在了门口。
比尹君高出一头的乐乐正搀扶着妈妈向常国的床前走来。那一刻,常国甩掉餐盘,顾不上穿鞋,恨不能一下把乐乐拽进怀里,问问他:“这么多天,过的可好?有没有受委屈?”
常国还没等下床,乐乐已走到常国的身边,他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捶胸顿足,他只是站着把常国的头轻轻揽在胸前,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大家:“没事的,有我在,一切都会过去的!”
常国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离家快一年的儿子像似变了一个人,沉稳又坚强,禁不住泪湿眼眶。
他拉儿子在床边坐下,就傻傻地看着他。现在的乐乐瘦了黑了,一双手粗糙又厚重,举手投足间少了浮躁多了一份淡然。眼里流露的是自信和光芒。
常国看着坐在身边的尹君,激动无比地说:“我们的乐乐回来啦!我们的幸福生活开始了!”尹君不住的点头,“苦尽甘来”的喜悦溢满心头。
“三号床的患者家属,到办公室来一下。”护士小姐的声音打破了一家三口的相见热情。魏哥走到常国床边,问询地看看尹君和乐乐,没有说话。
“妈妈,你陪爸爸说说话,我去办公室。”乐乐说着表情平静地走出房间。魏哥看着乐乐走出的背影,感叹道:“乐乐终于长大了!”
在常乐的记忆中,他还真没来过医院,小时候,爸爸妈妈把他照顾的很好,偶尔伤风感冒,吃点药打点小针也就过去了。自从十四岁辍学在家,就更没有生病的时候了。
带着眼镜的医生打量着常乐问到:“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儿子。”
“你父亲的病情有点复杂,初步诊断为中期结肠癌,这种病就怕转移至肝脏。就目前看,没有转移的迹象,所以,要尽快手术。再看术后情况。”
医生见惯了生老病死,叙述病情平淡的就像唠家常。可常乐在医生的话语里感到的是爸爸患的是致命杀手__癌症。也许将不久于人世了。
常乐脚步沉重地走出医生办公室,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的窗户前,泪洒衣衫。他真想打自己几个耳光,可现在惩罚自己解决问题么?如果爸爸只有一年或更短的生命长度,他是有多后悔离家出走的那半年没有好好地陪陪爸爸。可如果没有走出家门,他对爸爸生病还会有现在的感悟么?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他在此刻才理解了什么是遗憾?才后悔任性荒废的时光,后悔在爸爸需要儿子时,他给与爸爸的是那么的有限。他拿什么陪爸爸度过难关,又拿什么撑起这个给了他二十多年温暖与包容的家啊!
妈妈身体不好,知道真相后会不会一病不起,这是乐乐最担心的事情。他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做了一个决定:不将爸爸的病情告诉任何人,不管这秘密能隐藏多久,他都要独自面对真相。
想到这,他擦了擦眼泪,整理一下衣衫,表情轻松地走进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