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之墙

图片为蒙克的画

当初如果没答应秦川来登山就好了。

我们现在在半山腰休息,每个人都很累,五个人没一个想说话,气氛沉默又尴尬。

我昨晚睡的很不好,因为临睡前桃子跟我说她恋爱了。对像不是别人,就是我的好朋友秦川。看着她幸福的脸,我只能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心里想的却是:我多希望桃子爱上的是别人,谁都行,只要不是秦川,我的妹妹绝对不能跟那个那人在一起。

秦川,我的“好朋友”秦川,该死的秦川。

因为秦川没睡好,又因为秦川来爬山。他嫌上海没有像样的山,甚至开着公司的商务车把我们载到了江西。又选了这么一处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爬山,还管死不管埋的让我们自己搭车从酒店来这里,自己开着车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约好大家他又迟到,导致我们在山脚下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现在已经正午了,才爬到半山腰,虽然已经是夏末秋初,今天却异常闷热,爬山一直出汗,我的衬衫湿答答的贴在身上,仿佛要跟皮肤粘合在一起,弄的我周身奇痒无比。牛仔裤被汗水打湿之后则变得异常紧绷,硬戳戳的褶皱直抵着大腿,几乎要把大腿内侧的嫩肉擦伤了。

我一个大男人尚且这么难受,那桃子....我赶紧看了一眼,发现她穿的是一条又皱又软的棉布短裤,松了一口气。但看到她正靠这一切糟糕状况的的罪魁祸首秦川身上,又不由得感到愤懑。

她看起来却情绪正好,怡然自得的在听秦川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头发蓬松的披散在脸颊两边,腮边粉仆仆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看起来过于纯真。她都没有出汗,好像完全感知不到炎热和劳累。也许这就是俗话说的爱情的力量?可是跟秦川那样的人会有好的爱情吗?

除了我生者闷气坐在较远的位置。桃子和另外两个人都围坐在在秦川的身边,就像他身上有什么磁力似的。可是秦川就是这样一种人,长着一张几乎能用俊美来形容的脸,身材颀长又匀称,永远精力充沛,保持着随时去冒险的劲头,始终孜孜不倦的走在让自己日渐完美的路上。从学生时代到现在,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中心。对秦川的魅力,我向来是不羡慕的,因为我知道他的一切,知道他阳光灿烂的表面下掩藏了多少灰暗的阴影。我只嫉妒,只恨。

秦川漂亮的助理芳姐脸色有些苍白,像不舒服似的蹙着眉头,光洁的额头上有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就像许久没洗似的。再加上非常重的黑眼圈给本来好像会发光的脸蒙上了一层阴影。不过看她坐在一片荒草边,穿着爬山稍显矫揉做作的运动短裙,白皙匀称的腿直直的向前伸,还是有一种带着憔悴的美感,让我不由的想坐的离她近一些,问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刚想付诸行动,只见本来坐在芳姐身边凌小波朝我走来,边走边不时变换方向摆弄着手机。他应该是想找手机信号,说来也奇怪,刚才在山下的时候小波还兴致勃勃的打游戏来着,这到了半山腰手机信号竟然一格都没有了,我也试过改变手机的朝向找信号,但很快就放弃了。小波明显没有像我一样不死心,毕竟平时游戏就像他的半条命,连上班时间都要打,现在手机没有信号他就像没了魂儿,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小波是公司挂名的“客户经理”,其实干的都是一些打杂的活儿。让他做事他总是很快就能做完,让人挑不出毛病却也着实做的不怎么样。在我心里他就是个只会打游戏的傻小子。全靠拍秦川的马屁,才能在公司混到现在。不过他和秦川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长得挺好看,也很受女人欢迎。

这其实算一次公司团建活动。我和秦川是大学同学,他研究生毕业后没找工作,开了家小广告公司,找到当时四处面试碰壁的我做公司的设计师。他自己兼着文案还四处拉客户,芳姐既做他的助理也管账,就仨人的公司凭借着秦川的长袖善舞和巧舌如簧倒也赚到了钱。

过了两年,大学学中文的桃子毕业就进了公司,做起秦川一直兼职的文案工作,秦川就可以安心当老板。这两年生意多了起来,忙的时候也会招几个实习生,可是公司正式的员工就我们五个。

秦川是这里所有人的老板,所以他总是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围着他转。

看着傻小子小波朝我走来,我正想站起来示意他不要过来,我这里也没有信号。就在这时,我人生中最可怕的事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开始就像在浴缸里滴了一滴墨水一样,周围的一切都在迅速变黑,先是我看不见较远的三个人,接着很快连近处的小波也看不见了。也许只过了几秒钟,总之是用无法反应的速度,就像闪电一样,我被剥夺了光明,什么也看不见。

我以为是我的视力突然出了问题,或者是像市井传说里那样,被外星人劫持到了异度空间。周遭是诡异的寂静,我四肢紧绷,丝毫不敢动弹。但很快沉默被桃子的尖叫声打破,她说:“哥,我好像瞎了!”

听见她的叫喊我什么都顾不上了,用最快的速度朝声音的方向跑去。猝不及防的跟一个人撞了满怀,跟着闻到一阵熟悉的袭人香气,我马上反应过来撞到的是芳姐。她默不作声,只粗重的的喘息着,紧紧的抓住我的衣袖,我还似乎听到几声轻微的哽咽,显然她是被吓得发不出声音来。

“方仲,小桃没事!我也看不见。”是秦川,只有他叫桃子小桃,仿佛享有什么特权似的。虽然他的声音令人心烦,但听到桃子没事,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接下来是本能的想要拿手机照明,无奈我的手机放在背包里,如今我根本不知道背包在哪儿。我想起刚才拿着手机的小波,连忙喊,“小波,你用手机照一下亮!”。没人回应,沉默良久,我听见小波哭了。

“手机没用,我也瞎了!”他一边啜泣着,一边这样说。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混乱摸索和磕碰,我们终于聚集到了一起,除了穿短裤的桃子腿被石头擦破皮了,没有人受伤。我们还确认了一件事,就是我们还在半山腰,因为石头和杂草的触感很熟悉,脚下的土地松软的感觉也跟刚才登山的时候一模一样。我们没有被劫持,除了我的手机没有戴在身上,所有人的手机都发不出光亮,也没有人带打火机或者任何能够发光的物体。

在浓稠的黑暗里,闭上眼睛跟睁开眼睛没有区别。周围很安静,我甚至能听见自己腕表指针的转动的声音,我开始后悔当初没有买一只有夜光指针的表,就算无法照明,至少能帮我确定是不是真的大家全瞎了。

如果不是五个人视力同时出了问题,似乎也很难解释为什么四部手机同时变成了砖头。但秦川试图用“嘿,siri”的语音功能唤醒手机也没用。

周遭的空气还是很热,视觉突然被剥夺后,别的感觉都灵敏了许多,我甚至能闻到正午的艳阳炙晒植物散发出的气味儿。就算是这么热,我的汗液却好像突然冷掉了,令我的背脊发凉。

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小波提议大家手拉手往山下走。但没人会听这个几乎要被吓尿了的男孩的建议,这样太冒险,这里不是什么旅游景点,而是人迹稀少的荒山,爬上来的路几乎能用陡峭来形容,稍有不慎就会送命。

我说下山太危险,上山也不太可能。不如咱们先坐下来,然后一起喊救命,也许会有路过的人听见。尽管这个提议我自己都感觉很傻,但大家都很顺从的接受了。也许人类大脑里的应急预警机制就是:陷入棘手的境地,傻傻的奋力一搏,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喊了一会我们都声嘶力竭了,声音越来越微弱。我感到口渴,喉咙像被用最简陋的那种刮胡刀片割过几刀一样,干裂疼痛,火辣辣的。除了渴,甚至还莫名的感到饥饿,想起遗落的背包里有几个脆苹果,我默默地咽了咽口水,肚子突兀的发出了饥肠辘辘的尴尬响声。

桃子摸索着递给我一瓶她背包里的水,我象征性的抿了几口,聊胜于无。我们携带了一些水和食物,但就目前的状况来说,节制点吃喝总没错,谁知道还要再等多久,这该死的黑暗才消散,我们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不敢再往下想,捏紧了桃子的手继续喊。

就在所有人都接近绝望,不,应该是濒临崩溃的时候,我们看见了光明。

那是一个红色的小光点,由远及近,一顿一顿的向我们靠近。虽然我们还是看不清楚彼此,但我听见身边的桃子深深的呼气声,大家应该都如释重负,这至少能说明我们还没瞎啊。

随着光点的逐渐靠近,我的几近狂喜,五个人都站起身屏气凝神,周遭又陷入极度的沉默里。直到秦川发出一声奇怪的喊声,他说:天啊!那他妈是谁?”我才回过神来,看见朝我们款款走来的,是一个女人。

这是个奇怪的女人,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处境里相遇,我会觉得她很美,甚至比芳姐还要好看许多。她的脸不过巴掌大小,长着一双狭长又深邃的眼睛,就像外国女演员那样。鼻梁高挺,肉感的嘴唇呈现出微微噘起的形状,就像随时准备亲吻。

可即便长了一张热情的嘴,她脸上却几乎没有表情,让人联想起冷若冰霜这个老套的词。不仅脸长得特别,她还穿着一条样式复杂,颜色也晦暗不清的长裙,裙长盖过脚背,把周身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唯独露出大片雪白的肩膀。漆黑的长发挽起一个圆髻,在红色微光的映射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光源来自她手里举着的灯笼,纸做的,样式古旧,就像很多古装电视剧里的道具一样。美则美,但古怪的不像真人。

也许别人也都像我一样,观察了她很久,直到有人发问,她已经走的很近了,几乎紧挨着我。借着微弱的灯光,我们看见了彼此的脸,每个人都惊惶不安,神情中却夹杂着巨大的兴奋。率先说话的人是秦川,他问了个大家都想问却很怪的问题:“美女,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是,跟我走吧。”女人淡淡回答,她竟默认了自己是救星,真是奇怪的人。

也许是怪事一桩接着一桩,也就见怪不怪了。大家都没有交谈,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跟着女人就走了,走了一会,我才发觉我们是在上山。秦川和小波走在前面,紧跟着那个女人,芳姐失魂落魄的拉着秦川衣服的一角,这种亲昵也有些奇怪,不过我无暇多想,因为桃子靠得很紧,几乎是抱住了我的手臂,在我的耳边低声说:“我怕。”我向前看了一眼,女人的裙摆摇曳,走得很快,裙子垂地,看不见她的脚。给人一种她根本没有脚的可怕错觉。我暗自下定决心,无论接下来要面对怎样诡异的处境,我一定要护桃子周全。

山路似乎也没那么难走了,在不真实感的支配下,我们的脚步几乎是轻快的。走了没有多久,就看到一所很大的房子,看起来比普通的房子还要高上两倍的样子,有点像在记录片里看到的欧洲古堡。因为灯光太弱看不清具体的外观,只觉得轮廓高壮凌厉,檐角间恍若还有复杂的装饰。

没有庭院,大门也是夸张厚重的,像是木制,有金属包边,反射着冷冷的光。看到这扇不现实的门。我不由得去想在这门的背后会有什么等着我们?想着想着打了个寒颤,桃子捏了捏我的手臂,我才回过神来。

只见女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串很大的钥匙,用十分敏捷的动作打开了门,伴随着:“咔哒,吱呀”的声音,大门一点也不像看起来那么沉重的豁然洞开。

门里面没有任何想象中可怕的东西,没有长满獠牙的怪兽嘶吼,也没有血腥扭曲的地狱之景。只有一张长到夸张的木桌和配套的高背单人椅,说长到夸张,是因为它几乎占据了房间一半的空间,应该能同时容得下30几个人用餐。

即便整间房子的光源只有女人手里的灯笼,还是能看清房间空荡荡的,除了这套桌椅什么都没有,连窗都没有。我注意到桌子看起来年代久远,磨损的很旧,却难掩豪华的气质。木料很厚重,木纹流畅好看,边角处甚至还有繁复的雕花,看起开令人安心。可是就在我不合时宜的欣赏这件巨大家具的时候,可怕的事又发生了。那个怪异的女人又拿起钥匙从里面锁上了门,利落的咔哒声,惊醒了我刚刚有些松懈涣散的神志,也再次唤起了我们的惊惧和绝望。

“该死!为什么要锁住我们?”秦川用几乎粗鲁的语气质问那个女人。同时他挺身一步向前,咄咄逼人的看着女人那双冷峻的眼睛。旁边的小波也强鼓起勇气复合了一句:“对,你到底有什么居心?死女人!”女人没有退缩,还是淡淡的用几乎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说:“你们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未免太过薄情,我要把黑暗锁在外面,才能保证你们安全。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无意伤害你们,只有黑暗是危险的,它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只要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你们就能安全下山。”

说完她又特地转向小波,脸上突然多了几分妩媚,几乎是娇嗔着说:“我不是什么死女人,如果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可以叫我静,安静的静,你这个孩子怎么生的这样漂亮,说话却一点也不漂亮。”说完她竟凑过去,吻了一下小波的脸颊。就像对待一个三四岁的孩子那样,老练成熟,又纯洁的不带一丝情欲。这惊人的举动把我们都震慑住了,等我反应过来看向当事人小波的时候,只见他面如死灰,身体用可见的幅度在颤抖着,僵在原地。

静看到我们恐惧的表情像看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一样,轻蔑的笑了。用轻快的语气说:“放松一点,我带你们去看看房间。”我们唯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机械的跟着她走过房间,期间我看见芳姐身体不自然的蜷曲着,似乎很痛苦的样子,越发靠近秦川,秦川却像有些厌恶一样,加快了脚步,始终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我想她也许是吓坏了,但每个人都很怕,已经无暇顾他。

很快我们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里,这里依然没有光源,借助灯笼微弱的光,可以勉强看清墙壁上紧密排列着许多门。

静打开其中一扇,跟大厅不一样的是这里的门板简陋单薄,像是用残破的木板临时拼接成的一样。房内更加寒酸,房间狭窄局促的就像牢房一样,整个空间被一张单人床占据,床柱上有一只短小的蜡烛,闪着摇曳昏黄的微光,不过就算是这么渺小的光源,我看到已经感激涕零了。

床旁边仅能供一个细瘦身材的人侧身通过,对着门的那面墙边放着一个样式普通的马桶,整个房间都让我联想到刚到上海时住过的用隔板隔成的临时群租房,也可以说很像日本的胶囊旅馆,虽然我并没有真的见过。

房间里唯一特别的是一面墙,就是挨着马桶的那面,就像是在盖房子的时候用料不够了一样,那面墙最上面跟天花板衔接的地方有半米左右间隙,黑洞洞的,跟白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想那间隙也许是起到窗子的用途,因为这里也像大厅一样没有窗,这么狭窄的空间也的确需要一个通风透气的出口。

正当我想着这房间古怪结构的用途,静就说到了那面墙。“你们每个人住一间,睡过一晚就好了,不过我有个很重要的提醒,你们千万不要到墙的那边去!”她指着那段间隙,脸上竟闪过一丝恐惧。

我想这个提醒未免太怪异,也太多余了。我们都够累了,脑子要是没坏,谁没事会想着翻墙呢?说完她又指了指没有被褥的单薄床板说“这里不是酒店,你们也不能指望有多舒服了,将就一下吧。不过我给你们准备了吃的,你们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有一个铃铛,稍等一会,我准备好了食物铃铛会响,你们就去厅里吃饭。”说完她竟像一个没有尽到地主之谊的女主人似的,有些歉意的欠了欠身,就转身走了,留下我们面面相觑。

一时之间,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这一天下来我们被吓到了太多次,神经都已经麻木,神志也都不太清醒,走廊里太黑暗,屋子又太狭小,我感到一阵阵倦意袭来,这样一直站着也不是办法。就说:”大家就选靠近的房间先休息一下吧。桃子你可以和我一间。”,桃子点头应和,秦川有些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有说什么,脸上带着有些凶狠的神情跟在始终在神经质的狂乱滑动着手机屏幕的小波,和看起来依然很痛苦的芳姐身后走了出去,能听到他打开门,进了临近的房间。

我很高兴能有片刻时间跟桃子独处,我向来是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的,即便今天如此特殊的情况下,跟这么多人在一起还是令我感到疲倦。我把桃子的包放在床上,和她并肩坐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桃子说:“哥,我好像在做梦,我真希望我是在做梦。”

她声音嘶哑,脸上有干涸的泪痕,平日里圆圆发亮的眼睛好像被熄灭的火把,神色几近颓丧,脸颊却泛着异样的红潮。我把她拥在怀里,感到她额头滚烫发热,我想这一天经历了太多,她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我安慰她:“不管是不是梦,哥都在你身边。”,其实我心里也多希望这是大梦一场,醒来我们能依旧去那间临江的小办公室里上班,就算她跟秦川恋爱也没关系,结婚也好。只要我们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远离该死的黑暗。

没多久,我就被铃铛的响声拉回了残酷的现实,这个铃铛应该是用机关跟大厅的某种装置连接在一起。那个叫静的女人就像之前许诺的,在叫我们吃饭。我有点害怕出去,就算饿,桃子的背包里也有吃的,可是桃子提醒了我:“还是去吧,不听她的话怕是还会发生可怕的事。”

说完就拉我走了出去,走到大厅里只看见芳姐和秦川,食物也只有四份,摆在那张夸张的大桌子上。食物普通的样子让人松了一口气,不过就是惯常的西餐,一份像奶油蘑菇汤的东西,配着面包,盘碟精致,刀叉光亮,放在每个人手边的杯子里还有凉爽的茶一样的饮料。

我把手放在杯子上,感受着久违的凉意。享受到凉爽的惬意之后,我竟然感觉到一种旺盛的口腹之欲,不由自主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是货真价实的冰茶,还有水果的清新。我又撕下一块面包沾了点汤送进嘴里,味道也是如意料之中得好。然后我就狼吞虎咽了起来,旁边的桃子也把饮料一饮而尽,撕下来一小块面包......

也许是看到我们没事,也许是事物的味道太诱人。秦川和芳姐随即也放心的吃了起来,始终站在桌边的静看到满意的笑着,白的过分的脸在红色灯笼的映照下显出几分狰狞。芳姐像是突然被静的笑惊吓到了一样,兀自站起来说:“我去叫小波也来吃吧。”

静听见这句话之后,像想要赶走在脸前飞舞的苍蝇一样,不耐烦又极其厌恶的挥了挥手说:“不必去叫你那位朋友了,他已经不在了,他配不上我的好意。还是顾全你们自己吧!”

正在喝汤的秦川听见这番话,一下子打翻了一旁的茶杯。杯子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在众人的沉默里显得触目惊心。他红着脸,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怒目圆睁到我都有些担心他的眼珠会从眼眶里爆出来。

不过显然他已经没有足够的理智去好好组织语言,他对着静吼道:“你,你这个臭婊子,到底把我的人怎么样了?你先是那么下流的吓他现在又把他藏起来,到底是想干什么?我看你就是心怀不轨,想让我们都死!”

静再次表现出异乎寻常的镇定,冷冷的语调,仿佛是在回答一个平常到不能在平常的问题:“你那位年轻的朋友只是没有听从我的劝告,翻过了那面墙而已,他不在了就是不在了,那样没有理智的废物,我藏起他来干什么?可笑。”

我脑子里出现了小波离开我房间时始终在滑动手机屏幕的狂乱神情。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静说的是对的。

但是我急于验证一下,毕竟现在只是静说他不见了而已,也许那个傻小子只是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于是我拉起桃子离开大厅,快速的走向小波的房间,打开门,房间和我们的那间一模一样。小波果然不在里面,他的包也不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手机放在马桶盖上,盖子上还赫然有两个脚印。很明显他是踩着马桶攀了上去,就像静说的,到了墙的另一边,消失了。

我拿起他床头蜡烛,踩上了马桶。不顾桃子的阻拦,想要看看到底墙的另外一边有什么。这面墙比看起来要矮,以我的个子脚踩在马桶上只要踮起脚就能扳到墙的边缘,我把蜡烛先放上去,准备用双臂的力量抬起身体一看究竟,我几乎要成功了,却不小心碰翻了蜡烛,蜡烛掉到墙外,再也没了光亮。

房间里瞬间又陷入了那种浓稠的黑暗里,我心头突然涌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就是:要是越过去,我也会像蜡烛一样熄灭,我已经承受不了黑暗了,就算一辈子被锁在这个只有微弱烛光的房里,我也不要再回到黑暗里。

桃子惊声尖叫了起来:“哥!你在哪?”我循声摸到她,我们两个几乎是摸索着逃离了原本属于小波的房间。惊魂未定之际我迎面撞上了秦川,他一语未发,用了惊人的力气,几乎要把我胳膊扯断。把我们拉进了他的房间。进了门,看见芳姐也在里面,我一点也不意外,我甚至觉得他们应该一直都在一个房间里,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秦川的公寓里。

秦川的表情亢奋,一向俊朗的脸因为这种表情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扭曲。他还是保持着刚才和静说话的激愤,用几乎是在撕喊的声调说:“芳芳你和小桃先呆这里,方仲你和我一起去找那个女人,逼她也好,把她干掉也好,让她交出钥匙,我们可以拿着她那个该死的灯笼和这里所有的蜡烛离开这里。她能做饭,就说明这里应该有厨房,说不定还有有柴火,我们可以生上一大堆火,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说完他好像对自己的演说很满意似的,没有那么激动了,自信的观察着我们三个的表情,眼睛里闪过一丝我见过无数次的狡黠。仿佛这是我们在公司的会议室,他正在给我们开会,布置好任务,只要按他说的做,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他的计划看起来无懈可击,我们两个男人的确是可以去威逼的大厅里的女人,逼她就范,放我们出去。可是出去了呢?我们真的能“生起一大堆火,走到山下去吗?”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不可能,我甚至发自内心的觉得听女人的,在这里过一夜,等到明天早上就会一切如常。

因为这样的感觉,我不愿意去冒险,我一向是这样,而秦川正是我的反面。他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样换上了一副嘲弄的表情,这个表情也是我经常见到的。他说:“怎么?方仲,你又怂了吗?你甚至比你妹妹和芳芳胆子还小吗?像个男子汉,跟我一起去,别总是像个女人。”

说完还好像是要安慰我,鼓舞我一样,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头。桃子惊恐的望着我们,芳姐则有些期待的看着我,像是也在等我表态要跟秦川一起行动一样。永远是这样,我突然感觉我已经彻底受够了我的“好朋友”秦川,我一把推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是呀,我是像个女人,可是女人对你来说算什么呢?只要挡了你的路,你就要干掉她们不是吗?你还记得周倩吗?那个你和我的大学同学,你让她怀了孕,却因为自己争取到了保研名额不能有什么污点就甩了她,是我去陪她把孩子打掉的,后来她因为你自杀了,你为她流过一滴眼泪吗?你别忘了我的当时也喜欢她呀,是谁跟我指天发誓保证会一辈子对她好的?现在你又要让我妹妹做你的女人,是不是她挡了你的路,你也会干掉她?我告诉你我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能再跟你去害一个刚刚才救了我们的女人!”

也许是被戳到了痛处,也许是没料到一向对他唯命是从的我会断然拒绝他。秦川松开了手,把手抱在头上用几乎是喃喃自语的音量,低声说:“什么叫救了我们的女人,把我们锁起来,那叫救?我没做错,我爱周倩,我也爱小桃,只是女人总是太麻烦了。”

小桃掩住了自己的嘴,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川。

沉默良久,“啪”的一声,秦川挨了一个响亮的大耳光,是芳姐扇的。

她脸色发红,涕泪横流,用决绝的语气说:“你爱桃子是吗?那我算什么?我跟你同居了这么多年,为你流掉过两个孩子,你昨天才跟我说我们不合适,就是因为桃子是吗?这么多年我当你是真爱。原来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麻烦的女人!”

说完她就打开门跑了出去,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秦川竟然也追了出去。

我已经顾不上他们了,因为一直呆立在旁的桃子就像突然失去了力气一样,慢慢的瘫软了下去,我赶忙扶住她,才避免了她跌倒撞到床柱。她的身体异常滚烫,喘息粗重灼人。我把她安顿在床上,想灌一点水给她喝。发现她像是睡着了一样根本喝不了水。

很明显也许是因为惊吓过度和过于劳累,她发高烧了。当务之急是赶紧给她降低体温,我感觉顾不了得体了,直接给她脱掉了上衣。然后把上衣用瓶装水打湿,一遍又一遍的给她擦拭身体。

慢慢的,她的体温好像降下来了,呼吸渐渐均匀,神态安详的像是真的正常睡着的样子。我才少许放下心来。

此刻的我已经已经疲惫不堪了,可是我还不能休息。至少要去看看秦川和芳姐,也许刚才那番话,我说的还是太过了。

到了秦川的房间,没人。

芳姐的,也没有。

我看着墙边那不详的空洞,突然明白。他们应该也是去了墙的另外一边。

说来也怪,想到他们“不存在了”我竟然残忍的感到轻松异常,甚至非常确定我和桃子能够安全的等到明天天亮。只剩我们了,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回我们的家。没有秦川,我们也许能生活的更好吧。

我几乎是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回了房间,可是桃子也不见了。

墙边的马桶上放着秦川的硬壳背包,她个子不高,翻墙需要垫脚。

我想流泪,但是流不出来。

我还是很确定自己爬到床上去睡一觉,明天就能离开这里,继续过正常的日子。

可是桃子已经不能和我一起离开了,我又怎么能安然无恙的生活。

我也想去大厅里去找静,去质问她桃子到底去了哪里,最终我没有去,我选了一种更简单的方式,去找桃子。

我翻过了那面墙,发现自己在坠落,原来这房子建在山顶啊,墙的背后,只是深渊而已。


(这是我写过最黑暗的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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