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亥,萧至忠上疏,以为:“恩幸者止可富之金帛,食之梁肉,不可以公器为私用。今列位已广,冗员倍之,干求未厌,日月增数。陛下降不赀之泽,近戚有无涯之请,卖官利己,鬻法徇私。台寺之内,硃紫盈满,忽事则不存职务,恃势则公违宪章,徒忝官曹,无益时政。”上虽嘉其意,竟不能用。
景龙元年(丁未,公元707年)春季,正月,庚戌(十一日),由于突厥阿史那默啜侵扰边境的缘故,唐中宗颁下制书,命令朝廷内外官员进献平定突厥的计策。右补厥卢俌上疏认为:“晋大夫喜欢礼乐,笃好《诗经》、《尚书》,后来被任命为中军元帅;西晋大臣杜预连铠甲都射不穿,却立下平定东吴的功勋。由此可知主将必须制定谋略,不选择只有匹夫之勇的人担任。像沙吒忠义只是一员勇将,本来就不足以担当大任。再说,鸣沙一仗,沙吒忠义作为主将却率先脱逃,陛下应按国家法律将其治罪,朝廷赏罚严明,就没有不可征服的敌人。另外,边疆各州的刺史,应当精选合适的人担任,让他们检阅兵马,积存粮草,敌人来则抵御,去则作预防。上一年各地发生旱灾,不便计伐突厥,应当治理国内而后推及国外,安定近处以使远方诸国前来朝贡。等到国家府库充实、兵士训练好的时候,再大举发兵讨伐突厥。”唐中宗认为他的建议很好。
二月,丙戌(十七日),唐中宗派遣武攸暨、武三思到乾陵求雨。时间不长就下起雨,唐中宗十分高兴,便发布制命恢复武氏的崇恩庙和昊陵、顺陵,同时将韦后之父酆王韦玄贞的酆王庙改称为褒德庙,并将他的陵墓改称为荣先陵,比外唐中宗还下诏规定崇恩庙的斋郎一律由五品官的儿子充任。太常博士杨孚说:“太庙的斋郎都是由七品以下官员的儿子充任的,现在崇恩庙取五品官的儿子作斋郎,不知太庙应该取几品官的儿子担任斋郎?”唐中宗下令太庙也依照崇恩庙的标准。杨孚又说:“臣子仿照君主的标准,就已经是逾越本分大逆不道,何况要君主仿照臣子的标准呢!”唐中宗这才取消这项命令。
庚寅(二十一日),唐中宗发布敕命,将各州的中兴寺和中兴观一律改名为龙兴寺和龙兴观,并且规定从今以后臣民上奏言事不得再提到中兴二字。右补阙权若讷上疏认为:“改造天、地、日、月等字,是则天皇后特别擅长的事,贼臣敬晖等人随心所欲地紊乱前朝规矩;现在废除这些字无助于淳厚的教化,保存这些字却有助于使孝顺母亲的美德发扬光大。再者,陛下在神龙元年的制书中说,处理任何事情都要遵循贞观时期的制度,陛下怎么可以近舍母亲的仪范而远尊祖的功德呢!”这篇奏疏呈上之后,唐中宗亲笔书写诏令予以褒奖赞美。
三月,庚子(初二),吐蕃派遣大臣悉薰热入朝进贡品。夏季,四月,辛巳(十四日),唐中宗把自己收养的雍王李守礼的女儿金城公主嫁给吐蕃赞普作妻子。五月,戊戌(初一),唐中宗任命左屯卫大将军张仁愿为朔方道大总管,目的是为防备突厥兵的侵扰。
由于今年大旱,粮食价钱很贵,唐中宗召见太府卿纪处讷商议缓解这一状况的办法。第二天,武三思让知太史事迦叶志忠上奏说:“昨天晚上,摄提星进入太微宫,一直到达太帝星座,所主之事是大臣在皇帝闲宴召见时向天子进献忠言。”唐中宗认为他说得对,于是降下敕命,称赞纪处讷忠诚,通于天象,并赏赐他一套衣服和六十段帛。
姚巂道讨击使、监察御史晋昌县人唐九徵攻打背叛朝廷的姚州蛮族部落,打败他们,共斩杀和俘获敌人三千多人。
韦后认为太子李重俊不是她自己亲生的,所以很讨厌他;特进、德静王武三思尤其忌恨太子李重俊。上官婕妤因为与武三思私通的缘故,在她所拟定的制书敕令中,常常推崇武氏集团。安乐公主与驸马、左卫将军武崇训经常欺凌侮辱太子,甚至有时称太子为奴才。武崇训还唆使安乐公主向唐中宗建议废掉太子,立她自己为皇太女。太子心中积愤已久,无法平静。
秋季,七月,辛丑(初六),太子李重俊会同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将军李思冲、李承况、独狐祎之、沙吒忠义等人,假传皇帝的命令调集羽林千骑兵三百余人,将武三思、武崇训父子及其亲属十余人杀死在武三思家中;又让左金吾大将军成王李千里和他的儿子天水王李禧分头带兵把守宫城各门,太子和李多祚带领兵马从肃章门砍断门栓冲入宫中,四处登门搜寻上官婕妤。上官婕妤大声喊道:“看起来他们是想先抓住我上官婉儿,其次抓住皇后,最后是要抓住皇帝。”唐中宗便与韦后、安乐公主、上官婕妤一起爬上玄武门门楼躲避,同时派右羽林大将军刘景仁率领羽林飞骑一百多人聚集在门楼之下以保护自己。杨再思、苏瑰、李峤与兵部尚书宗楚客、左卫将军纪处讷拥兵二千余人聚集在太极殿前闭门坚守。李多祚率先来到玄武楼下,想要上楼,但受到警卫士兵的拦阻。李多祚和太子都有些犹豫不决,勒住兵马,没有立即攻打玄武楼,而是希望唐中宗能出来询问他们起兵的原因。宫闱令石城县人杨思勖站在唐中宗身旁,请求皇帝允许他带兵出击。李多祚的女婿羽林中郎将野呼利当时担任前锋总管,杨思勖拔剑将他斩首,李多祚手下军士当时就丧失胆气。唐中宗手扶玄武楼上的栏杆,俯身对楼下李多祚所带领的千骑兵们说:“你们这些人都是朕的卫士,为什么要跟着李多祚谋反呢!如果你们能杀掉谋反的人,不必担心没有荣华富贵。”于是千骑兵们将李多祚、李承况、独狐祎之、沙吒忠义斩首,其他的人都四散溃逃。成王李千里、天水王李禧父子攻打太极宫右延明门,打算杀死宗楚客和纪处讷,但未能攻下反而战死。太子李重俊带着一百多骑兵逃往终南山,到达西时,能够跟得上的只有几个人,当他在树林里歇息时,被手下人杀死。唐中宗将太子李重俊的首级献到太庙,然后又用它祭奠武三思和武崇训的灵柩,最后在朝堂悬首示众。此外,唐中宗又将成王李千里的姓改为蝮氏,太子的同党都被处以死刑。
东宫的僚属中没有人敢于靠近太子的尸体。只有永和县丞宁嘉勖脱下衣服裹住太子的头颅放声痛哭,他因此而被贬为兴平丞。
太子起兵时所通过的各个宫门的守卫者都被判处流刑。韦后集团的成员奏请将这些人全部处死,唐中宗下令司法部门重新审理推问此案。大理卿宋城县人郑惟忠说:“现在这件大案刚刚判决,人心尚未安定下来,如果再重新改判的话,那么因此而辗转不安的人就太多。”唐中宗这才放弃这个想法。
唐中宗任命杨思勖为银青光禄大夫,行内常侍。癸卯(初八),唐中宗下诏大赦天下。
唐中宗追赠武三思为太尉、梁宣王,追赠武崇训为开府仪同三司、鲁忠王。安乐公主请求依永泰公主的先例称武崇训的坟墓为陵,给事中卢粲反驳她说:“永泰公主的事情属于特意降恩。现在鲁王武崇训只是皇帝的女婿,不能与永泰公主相提并论。”唐中宗给他亲手写下的敕令说:“安乐公主与永泰公主没有不同,合葬的道理,古今没有区别。”卢粲又上奏道:“陛下将自己对女儿的慈爱推及女婿,怎么可以使得君臣上下没有尊卑贵贱之分呢!”唐中宗这才听从他的意见。安乐公主十分生气,将卢粲外放为陈州刺史。
襄邑县尉襄阳人席豫听说安乐公主请求中宗立她为皇太女,慨叹道:“汉代梅福指斥汉成帝冤杀王章,这是一个多么无畏的人哪!”便上书请求唐中宗及早选立太子,话十分深切诚恳。太平公主打算上表请求任命席豫作朝廷谏官,席豫以此为耻,便逃离了。
八月,戊寅(十三日),韦皇后及王公们已经下表,向唐中宗进上应天神龙皇帝的尊号,请求将玄武门改名为神武门,将玄武楼改名为制胜楼。宗楚客又率领文武百官上表请求加封韦皇后的尊号为顺天翊圣皇后。唐中宗全部同意。
当初,右台大夫苏珦负责审问太子李重俊的党羽,罪犯中有人牵扯上相王李旦,苏珦秘密地为相王申辩,唐中宗才不再追究此事。从此安乐公主和兵部尚书宗楚客就日夜策划诬陷相王李旦,他们指使侍御史冉祖雍上奏诬陷相王李旦及太平公主,说他们两人“与李重俊合谋造反,请将他们逮捕审讯。”唐中宗于是派吏部侍郎兼御史中丞萧至忠负责审理此案,萧至忠流着眼泪说:“陛下富贵已极,拥有整个天下,却不能容纳一弟一妹,难道还要让人罗织罪名,把他们陷害至死吗?相王当初做皇太子时,曾坚决地请求则天皇后允许他把天下让给陛下,为此多日吃不下饭,这是海内外臣民人所共知的事情。陛下现在为什么仅凭冉祖雍的一句话就怀疑相王呢?”唐中宗对相王李旦及太平公主一向友爱,听这番话以后也就把这件事放下不问了。
右补阙浚仪人吴兢听到冉祖雍的打算以后,上疏认为:“自从文明年间以来,大唐朝的后嗣,几乎断绝,陛下重登帝位之后,恩泽遍及皇室九族,访求流散于烟瘴之地的皇族子孙,让他们重回朝庭。况且相王与陛下乃手足至亲,普天之下再也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但乱臣贼子日夜策划,竟想置之于死地;国家日后发生祸乱的根子,将会从这里铸成。一般说来,如果交给权力,那么即使是非亲非故的人也必然会举足轻重,若是夺走权力,即使是骨肉至亲也一定会无关紧要。自古以来,君主因信任异姓之人和猜忌骨肉至亲而亡国破家的,已经多得数不清。况且现在大唐宗室子弟所剩无几,陛下重登帝位时间也还不长,但竟然已有一个儿子因兴兵起事而被杀,另一个儿子因违背父命而流落远方,只剩下相王这么一个弟弟可以朝夕相处,讥刺汉文帝容不下淮南王的民谣,陛下不能不慎重考虑,《青蝇》诗中所阐发的道理,实在是值得陛下多加注意呀!”
相王李旦为人宽和仁厚,谦恭谨慎,而且淡于名利,从不作非分之争,因而度过武则天、韦后专权的时代,竟能幸免于难。
起初,由于武三思专擅朝廷大权,右仆射、中书令魏元忠心中常常愤懑忧郁。太子李重俊兴兵诛杀武三思的时候,正好在永安门与魏元忠的儿子太仆少卿魏升相遇,顺便裹胁他一起入宫;太子一死,魏升也被乱兵所杀。事后魏元忠扬言说:“最大的恶人武三思已经被杀,即使我的儿子被处以鼎镬的酷刑,又有什么关系!只可惜太子因此而死罢了。”唐中宗因为魏元忠立有大功,并且被高宗和武后所看重,所以没有追究他这件事。但兵部尚书宗楚客、太府卿纪处讷等人一起向唐中宗证明他说过上面的话,并且声称他“与太子合谋造反,请诛灭魏元忠三族。”唐中宗没有同意。魏元忠非常恐惧,上表请求解除自己的官职和爵位,让他回家当一个没有具体职守的闲散官员。丙戌(二十一日),唐中宗亲笔书写敕命,同意魏元忠辞去仆射之职,以特进、齐公的身份退休,每月在初一、十五两个日子入朝参见。
九月,丁卯,唐中宗任命吏部侍郎萧至忠为黄门侍郎,兵部尚书宗楚客为左卫将军,兼太府卿纪处讷为太府卿,三人都任同中书门下三品;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于惟谦被免去相职,改国子祭酒。
宗楚客等人举荐右卫郎将姚廷筠为御史中丞,指使他上奏疏弹劾魏元忠说:“侯君集是开国元勋,在他因谋反而即将被处死之际,太宗皇帝请求诸位大臣宽宥他的死罪,大臣们没有同意,终于挥泪将其斩首。此后的房遗爱、薛万彻、齐王李祐犯上作乱,虽然都是皇亲国戚,但最终也被依法处死。魏元忠功劳比不上侯君集,又不是皇亲国戚,他与李多祚等人阴谋造反,他的儿子魏升又亲身参加叛乱,这就应当被抄家灭门。但有同党营救,为他百般粉饰辩解,迷惑陛下,陛下仁爱,也想掩盖他的罪行。现在臣之所以不惜冒触犯圣上旨意的危险请求陛下依法严惩魏元忠,是因为这件事关系到大唐的宗庙社稷呀。”唐中宗认为他讲得很正确。于是魏元忠被关进大理寺监狱,并被贬为渠州司马。
宗楚客让给事中冉祖雍上奏说:“魏元忠既然已经犯有大逆之罪,就不应该到渠州担任州佐。”杨再思、李峤也跟着随声附和。唐中宗对杨再思等人道:“魏元忠为朝廷效力多年,朕因而对他特意从轻发落,现在制命已经颁行,哪里能够屡次更改!再说对魏元忠的处理是轻还是重,应当由朕自己来决定,你们屡次上奏请求严加惩处,严重违背朕的旨意!”杨再思等听罢惶恐害怕,连忙向中宗跪拜谢罪。
监察御史袁守一又上表弹劾魏元忠说:“李重俊是陛下的儿子,陛下仍将他明正典刑;魏元忠既无大功勋又非皇亲国戚,为什么唯独他可以逍遥法外!”甲辰(初九),唐中宗又将魏元忠贬为务川尉。
过了不久,宗楚客又让袁守一上奏说:“当时则天太后在三阳宫患病,狄仁杰上奏请求让陛下以太子身份总揽朝政,魏元忠却秘密上奏认为不合适。这说明他很久以来一直对陛下怀有二心,请陛下对他处以严刑!”唐中宗对杨再思等人说:“朕自己觉得,作臣子的侍奉君主,必须一心一意,哪有君主刚刚有一点小病,就马上把太子请出来主持政务的呢!这一定是狄仁杰想树立他自己的私恩,魏元忠阻止其事,没有什么过失。袁守一想借助以前的事情来陷害魏元忠,这怎么可以呢!”宗楚客这才停止陷害魏元忠的行动。
魏元忠在被贬职后赴任的路上,死在涪陵。银青光禄大夫、上庸公和圣善、中天、西明三寺住持慧范在东都修建圣善寺,又在长乐坡建造大佛像,官府储备由于这两项工程耗资巨大而空虚。唐中宗和韦皇后都很器重慧范,因而他的权势极大,以至于朝廷内外大小官吏中没有人敢对他有丝毫非议。戊申(十三日),侍御史魏传弓揭发出慧范贪赃四十余万,请求将他处以极刑。唐中宗打算宽宥慧范,魏传弓说:“刑罚与赏赐是国家的大事,陛下对慧范的赏赐已经属于妄给了,又怎么可以对他的罪行不施加任何惩罚呢!”唐中宗只好免去他的职务,削夺他的爵位,将他放逐回家。
宦官左监门大将军薛思简等人倚仗自己深得安乐公主的宠爱而暴虐放纵,不守法纪,魏传弓上奏请求将他们依法处死,御史大夫窦从一十分害怕,坚决制止魏传弓这样做。当时宦官掌权,窦从一担任雍州刺史及御史大夫期间,每当发现诉讼人没有胡须常误以为是宦官,都要曲意逢迎。
唐中宗任命杨再思为中书令,任命韦巨源、纪处讷两人为侍中。壬戌(二十七日),唐中宗下令将左、右羽林千骑兵改名为万骑兵。冬季,十月,丁丑(十三日),唐中宗任命左屯卫将军张仁愿为朔方道大总管,以进攻突厥;等张仁愿率部赶到时,突厥已经退走,张仁愿率军追击,将敌人打得大败。
习艺馆内教苏安恒,常自我夸耀,又好发奇言。太子李重俊诛杀武三思之后,苏安恒自己说:“这是我出的主意。”太子失败后,有人告发苏安恒;戊寅(十四日),苏安恒被杀。这一年,唐中宗派遣使者分道到江、淮流域用钱物赎买鱼鳖用来放生。
中书舍人房子县人李又上疏进谏道:“江南各州的百姓,一向以捕涝鱼鳖为业,而由此所得之利,也正是黎民百姓的生活来源。虽然天子的私恩使不从事农的百姓受惠,但天子抚育人民的恩惠却不能遍及平民百姓。为什么这样说呢?江湖之多,生养的鱼鳖无限;而国家府库里的财物,支用易尽。假如官府用来赎买鱼鳖的钱物不多,那又能办得成什么事!若用的钱物多,则国家的日常支出就会发生困难。与其拯救鱼鳖,不如照顾百姓的生活!况且那些出卖鱼鳖的人所关心的只是利,只要钱天天到手,捕鱼的网就会一年比一年增多。陛下一时赎买鱼鳖放生,他们就会百倍地努力捕捞鱼鳖。陛下不如抽回那些用于放生的钱物,以此减轻贫苦百姓的赋税、徭役负担,这样做既能救助国家,又是真正爱护百姓,所得的福佑当超过赎买鱼鳖放生。”
唐中宗景龙二年(戊申,公元708年)春季,二月,庚寅(二十七日),宫中的人说韦皇后藏衣服的竹箱上有五色祥云升起,唐中宗便派人画下来给文武百官看。韦巨源请求将这件事向全国公布,唐中宗表示同意,并且下诏赦免全国囚徒。
迦叶志忠上奏道:“想当初我大唐高祖神尧皇帝尚未受命于天时,天下流行的歌谣是《桃李子》;在太宗文武皇帝尚未即位之时,天下流行的乐曲是《秦王破阵乐》;在高宗天皇大帝继位之前,天下流行传唱的歌谣是《堂堂》;在则天大圣皇后登基以前,天下所流行的乐曲是《媚娘》;在应天皇帝陛下您继位以前,天下流行传唱的歌曲是《英王石州》;在顺天皇后受命于天以前的永徽末年,就已有人传唱《桑条韦》之歌,大概上天的旨意就是认为顺天皇后应当当国母,主持蚕桑之事。因此臣谨献上《桑韦歌》共十二篇,恳请陛下允许将这首歌编入乐府歌,让皇后在祭祀先蚕神时演奏。”接下来太常卿郑愔又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加以引申说明。唐中宗听罢十分高兴,迦叶志忠和郑愔都得到优厚的赏赐。
右补阙赵延禧进言道:“周、唐二代一脉相承,受命的征兆归于一致,所以高宗皇帝将陛下封为周王;则天太后当朝时,唐同泰进献《洛水图》。孔子说过:‘如有继承周朝制度的,就是传一百代,也是可以预先知道的。’陛下继承则天太后的周朝而君临天下,子孙必将百代保有天下。”唐中宗听过之后十分高兴,将赵延禧提升为谏议大夫。
丁亥(二十四日),黄门侍郎萧至忠上疏认为:“陛下对于那些受到您宠幸的近臣,最多也只能让他们多得些良田美宅,过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不能允许他们将朝廷的官爵当作私有之物。现在国家官吏的定员已很多,无专职的官吏又是其数量的一倍,但求官的人仍未满足,官吏的数量不断增加。陛下赐给近臣无法计算的钱财,近臣贵戚却有永无止境的贪欲,他们公然卖官鬻爵贪赃枉法,以谋求私利,结果造成各中央官署之内挤满身着朱衣紫服的高级官吏,这些人玩忽职守,不办公务,倚仗权势,公然违抗法令,徒然置身官署,而对于时政,没有任何裨益。”唐中宗虽然对他所讲的道理十分赞赏,但最终却还是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三月,丙辰(二十三日),朔方道大总管张仁愿在黄河边上修筑中、东、西三个受降城。
当初,唐朔方军与突厥隔黄河为界,在黄河以北有一座拂云祠,突厥在即将进犯朔方军时,每次都要先到拂云祠中祈祷,在作好各方面准备以后才发兵渡黄河南下。当时突厥阿史那默啜调集全部人马进攻西部的突骑施,于是张仁愿请求率所部乘默啜后方空虚之机夺取沙漠以南的大片土地,并在黄河北岸修筑中、东、西三座首尾呼应的受降城,以便断绝突厥默啜南下进犯的通道。太子少师唐休璟认为:“自两汉以来,历代都以黄河天险作为北方的边界,如今在突厥境内修筑城池,臣担心劳民费力,终究会被突厥所占有。”张仁愿仍然不停地坚持请求筑城,唐中宗终于同意。
张仁愿上表请求将戍边期满的镇兵留下帮助完成这一工程,但咸阳籍的镇兵二百余人逃回家乡。张仁愿将这些人全部抓回,并在即将筑起的城下将这些人斩首,致使全军将士心惊胆战,六十天过后,终于将三座受降城修筑完毕。以拂云祠为中城,距离东、西两座受降城各四百余里,而且三城都是建在地理位置险要的地方,拓展边境达三百多里。此外,又在位于牛头的朝那山以北修筑一千八百多个烽火台,并任命左玉钤卫将军论弓仁为朔方军前锋游弈使,驻扎在诺真水巡逻戍卫。从这以后突厥人再也不敢越过朝那山到南边来打猎放牧,朔方军也再没有受到过突厥兵的侵犯和虏掠,因此而减少在这一带戍边的兵士达数万人之多。
张仁愿在修筑这三座受降城时,并没有设计出悬门,也没有装备守城的器械。有人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张仁愿回答说:“用兵之道,贵在奋勇向前,撤退和防守是不利的。在敌军来临时,全体将士应当齐心协力地出城应战,甚至连那些回过头来向城池方向张望的士兵,都应当被就地处斩,修筑城池时,又哪里用得着准备防守器械来助长部下畏敌退却之心呢!”后来常元楷担任朔方军总管职务,才开始修筑三城悬门。人们因此轻视常元楷而推重张仁愿。
夏季,四月,癸未(二十一日),唐中宗下令设置修文馆大学士四员,直学士八员,学士十二员,选拔李峤等公卿以下善于写文章的人士担任这些职务。每当唐中宗到皇家园林游玩的时候,或者是皇亲国戚宴饮聚会的时候,这些大学士、直学士和学士们无不跟随,在一旁侍候着赋诗应和。唐中宗又让上官昭容负责评判他们所作诗文的优劣高下,优胜者可以得到金银绢帛的奖赏。一般情况下,只有中书、门下二省高官以及长参王公大臣和受到皇帝宠幸的贵族数人有资格参加这类宴会,只有在大规模宴饮时,唐中宗才召集被称为八座的尚书左右仆射和六部尚书、九卿和各司五品以上官员参加。于是天下闻风披靡,争相崇尚文辞华丽,而忠诚正直的人与儒学之士则无人得到提拔重用。
秋季,七月,癸巳(初三),唐中宗任命左屯卫大将军、朔方道大总管张仁愿为同中书门下三品。
甲午(初四),清源尉吕元泰上疏认为:“现在边境地区远未安宁,对这些地区的戍守没有停止,士卒为此而常年鞍马劳顿,粮草辎重的转运也导致国穷民乏,而陛下却日益广建佛寺,更使得对国家人力财力的耗费永无休止。上古圣君如黄帝、唐尧、虞舜、大禹、商汤、周文王和周武王等人,都是凭着他们的勤俭节约和道德仁义来创建功德垂名后世的,两晋和刘宋以来,各朝竞相建造佛家寺塔,而各朝的死丧祸乱也接连不断。这是由于各朝君臣喜好失当,竞相崇尚奢侈豪华从而使百姓痛苦不堪所造成的。希望陛下能抽回用于营建佛寺的资财,把它用于边境地区的军事防务,从而使战火永息,百姓富足,那么如来佛祖的慈悲施予、视一切众生平等无别的心肠,又怎能超过这一功德呢!”这篇奏疏呈上以后,唐中宗根本没有审阅。
安乐公主、长宁公主及韦皇后的妹妹国夫人、上官婕妤、上官婕妤的母亲沛国夫人郑氏、尚宫柴氏、贺娄氏,女巫第五英儿、陇西夫人赵氏等人,全都仗势专擅朝政,大肆收受贿赂,为行贿者请托授官。不管是屠夫酒肆之徒,还是为他人当奴婢的人,只要向这些人行贿三十万钱,就能够直接得到由皇帝的亲笔敕书任命的官位,由于这种敕书是斜封着交付中书省的,因而这类官员被当时的人称为“斜封官”;如果行贿三万钱,就可以被剃度为僧尼。她们受贿之后所任命的员外官、员外同正官、试官、摄官、检校官、判某官事、知某官事共计数千人之多。在西京和东都两地分别设置两员吏部侍郎,每年四次选授官职,选任官员达数万人。
上官婕妤及宫中的妃嫔姬妾们大多在宫外修建私宅,这些人随意出入宫禁,在朝为官的人常常与她们交往以求飞黄腾达。在这些人中间,安乐公主尤为骄傲专横,自宰相以下为官的人,大多数是由于走她的门路才得以上任。安乐公主还与中宗的另一个女儿长宁公主竞相大兴土木,广建宅第,并在建筑的奢侈豪华方面互相攀比,不仅建筑规模模仿皇宫,甚至精巧的程度超过皇宫。安乐公主请求将昆明池赏赐给她,唐中宗以昆明池是百姓用来养殖蒲鱼的地方为由而拒绝。安乐公主很不高兴,便抢夺百姓田宅修建定昆池,南北绵延数里,仿照华山的样子堆石建造假山,又按照天河的样子引水入池。由于安乐公主想要使此湖胜过昆明池,所以将它命名为定昆池。安乐公主还有编织成的价值一亿钱的裙子,上面有谷粒大小的花卉和鸟兽的图案,从正面看或者从侧面看,在日光中看或者在阴影中看,图案的色彩都有不同。唐中宗喜欢玩用杖击的游戏,于是朝野上下竞相击为乐,驸马武崇训、杨慎交洒油修建场。杨慎交是杨恭仁的曾孙。
唐中宗和韦皇后以及各位公主多营建佛寺。左拾遗京兆人辛替否上疏谏阻,疏文大意是:“臣听说上古帝王设置官署,员额不一定要求齐备,但要求士人一定要具备完美的操行,居家有清廉的节操,朝廷薪俸有节余,百姓生计无虞。可是现在陛下颁发给臣下的赏赐相当于先代百倍,增设的官吏员额相当于先代十倍,以至于国家的金银不足以满足铸造官印的需求,府库中的绢帛等财物的储备赶不上陛下赏赐臣下的支出,从而使得富商大贾可以通过出钱买官而居于高贵的职位,也使得有些依靠装神弄鬼代人祈祷或者以卖艺为生的人可以占有肥沃的良田。”他又说:“公主,是陛下心爱的女儿,但是她的日常用度不符合古已有之的规矩,她的所作所为不注意立足于民心,臣担心长此以往会使喜爱变成憎恶,将福泽变为祸患。为什么呢?因为这样做耗尽民力,浪费百姓钱财,强取百姓家资。陛下为怜爱几个子女而招致三种怨恨,将会使得戍守边疆的将士们不愿为朝廷尽力,在朝为官的人不愿意为陛下尽忠,人心既已涣散,只剩下几个自己所宠爱的人,陛下还能依靠什么来治理国家呢!君主是以百姓的拥戴支持为基础的,基础牢固则国家就安宁,国家安宁则陛下夫妇母子也就得以长久保全。”他还说:“如果认为只有营建佛寺是治理国家的根本,休养士民不足以治理好国家,那么殷、周以前就都是昏暗混乱的时代,而汉、魏以后则全是圣明之世,殷、周以前的朝代是历时不长,而汉、魏以后的朝代则是历时不短。陛下把治理国家的当务之急当作可以从缓的事,又把只能缓办的事当作治理国家的当务之急,应亲近的人尚未前来而应疏远的人已居于朝中,不做实实在在的事而寄希望于虚无飘渺之事,重视俗人的作为而轻视天子应当成就的事业,即使陛下能够以阴阳二气为炭,像工匠在火炉中冶铜那样创造出万物,役使那些不用吃饭穿衣的人,恐怕也无法供给奢侈靡费所需的支出,更何况陛下所依靠的只能是那些天生地养、经过风雨吹打滋润之后才能生成的自然之物呢!一旦战乱再起,或者是霜雹成灾,出家的和尚不能拿起刀枪来勤王救主,林立的寺塔更无法缓解饥荒,臣对陛下这种广建佛寺的行为感到十分痛惜。”这篇奏疏呈上之后,唐中宗根本不审阅。
当时的斜封官都是不通过中书门下两省而由皇帝直接降下墨敕任命的,两省长官都不敢就其中的问题上奏,只是将任命传达给有关部门。但是吏部员外郎李朝隐却前后阻止一千四百余名斜封官的任命,从而招来许多怨恨和诽谤,然而李朝隐对此全然不顾。
冬季,十月,己酉(二十一日),修文馆直学士、起居舍人武平一上表请求削夺外戚的权势,减少对外戚的宠爱;由于武平一不敢直接指斥韦后家族,所以只能请求对自己的家族加以抑制贬损。唐中宗没有同意他的请求。武平一名甄,人们通常称呼他的字,是武载德的儿子。
十一月,庚申(初二),突骑施酋长娑葛自立为可汗,杀死唐朝的使者、御史中丞冯嘉宾,又派他的弟弟遮奴等人率领人马进犯唐朝边塞。
当初,娑葛已经取代他的父亲乌质勒统领各部人马,但他父亲的旧将阙啜忠节不服,多次兴兵与娑葛交战。阙啜忠节的部众力弱,顶不住娑葛的打击,唐金山道行军总管郭元振于是奏请唐中宗征召阙啜忠节入朝充任宿卫。当阙啜忠节走到播仙城时,经略使、右威卫将军周以悌劝他说:“朝廷之所以不惜用高官显爵来优待您,是因为您掌握着自己部落的全部人马。现在如果您离开您的部落只身入朝,那只不过是一个老迈的胡人罢了,不但无法保住皇帝对您的恩宠和自己的官爵俸禄,恐怕就连生死也操之于他人之手。现今宰相宗楚客、纪处讷执掌朝政,您不如多用些钱财贿赂这两个人,请他们让皇帝同意您留在西域,同时调集安西都护府所辖军队以及引入吐蕃兵以攻打娑葛,再请求册封阿史那献为可汗以招抚十姓人马,另外派郭虔瓘调集拔汗那兵相助。这样做既不会失去对各部落的控制,又可以报娑葛相欺之仇,比起您单身入朝受制于人来,岂可同日而语!”郭虔瓘是历城县人,当时在西部边境为将。阙啜忠节认为周以悌的话很对,便暗地里派使者向宗楚客、纪处讷二人行贿,请他俩同意自己按照周以悌的计策行事。
郭元振在得知阙啜忠节的计谋之后上疏认为:“往年吐蕃之所以兴兵入侵,不过是由于他们要求得到突厥十姓和安西四镇之地而没有得到罢了。最近几年息兵停战,请求和亲,并非因为吐蕃真心向往中国的礼义教化,只不过是由于吐蕃自己国内多难,人口与牲畜染上瘟疫,担心中国乘其国弊民贫之机大举进攻而已,所以他们暂且委屈求全,自求亲近大唐,以便使其国内稍稍安定一些,他们怎么会忘记要夺取突厥十姓和安西四镇之地呢!现在阙啜忠节不为国家大计着想,只想作吐蕃军队的向导,恐怕安西四镇的危机将会从这时开始出现。近来由于突厥默啜的侵凌进逼,所要应付的事很多,再加上安西四镇的兵马疲弊,形势使唐军难以替阙啜忠节经营筹划,并不是怜惜突骑施而不愿出兵。现在阙啜忠节不去设身处地地为朝廷经营中外的大业着想,却反而向吐蕃求助;一旦吐蕃在西域得志,就必然会控制阙啜忠节,阙啜忠节又哪里能够再事奉唐朝呢!以前吐蕃在无恩于大唐时,尚且想索取突厥十姓和安西四镇之地;如果现在帮助大唐攻破娑葛有功,吐蕃就会请求朝廷将于阗、疏勒二镇割让给它,到那时不知朝廷能以什么理由抑制这一要求!此外,吐蕃统治下的各个蛮族部落以及婆罗门正不服从赞普的号令,如果吐蕃请求借用唐兵前往征讨,也不知道朝廷又能以哪种借口拒绝它的要求!所以自古以来聪明的人都不愿意接受夷狄的恩惠,这大概是由于担心他们日后会提出永无休止的要求,最终会铸成大患的缘故。再说,阙啜忠节请出阿史那献来,还不就是因为阿史那献是可汗的子孙,想靠他来招抚十姓吗!不过阿史那献的父亲阿史那元庆、叔父阿史那仆罗、哥哥阿史那俀子及阿史那斛瑟罗、阿史那怀道等人也全都是可汗的子孙。过去大唐朝廷以及吐蕃赞普曾将他们一个个地册封为可汗,都想用他们来招抚十姓,但均未能达到目的,这些人在位不久便纷纷破族灭家。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人都不具备超出常人的才能,恩德与威名也不足以影响部众,所以虽然他们都是可汗的嫡系子孙,各个部落还是不肯亲近依附他们,何况阿史那献与可汗的血缘关系比他的父兄还要疏远一些呢?倘若阙啜忠节自己的兵力就足以使西突厥十姓部落归附的话,那么他就没有必要请求可汗的子孙阿史那献出来作可汗。还有,阙啜忠节想让郭虔瓘前往征调拔汗那的兵马,但郭虔瓘在此之前就曾经与阙啜忠节一道擅自进入拔汗那征调兵马,但却未能得到它的一兵一卒,反而使拔汗那因不胜侵扰而从南方引来吐蕃军队,并拥戴吐蕃所册立的可汗阿史那俀子,回军进犯安西四镇。当时拔汗那周围并无强大的部落可以援助它郭虔瓘等人肆意侵扰抢掠,如入无人之境,尚且招来阿史那俀子为患。现在拔汗那北部有娑葛部落,一旦走投无路就会与娑葛会合。在这种内有诸胡坚壁固守,外有突厥伺机阻截的不利形势下,臣料定郭虔瓘等此次前往拔汗那调兵,必然无法像上一次那样志得意满,只能是内外受敌,自陷危亡,白白地与各部落结仇,从而使安西四镇永无宁日。所以依臣愚见,这实在不是一条好计。”
宗楚客等人不同意郭元振的意见,建议“派遣御史中丞冯嘉宾带着符节前往安抚阙啜忠节,派侍御史吕守素去处理安西四镇的军政事务,任命将军牛师奖担任安西都护府副都护,调集甘、凉二州以西各处兵马,同时征调吐蕃军队,共同讨伐娑葛。”当时娑葛派来向朝廷贡献马匹的使者娑腊还在京师,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马不停蹄地回来报知娑葛。娑葛于是派遣五千骑兵出安西,五千骑兵出拨换,五千骑兵出焉耆,五千骑兵出疏勒,分路入侵。当时郭元振正好在疏勒镇,在河口扎下栅垒,不敢出营抗击娑葛。阙啜忠节到计舒河河口迎接冯嘉宾,娑葛派兵袭击他们,生擒阙啜忠节,杀死冯嘉宾,又在僻城捉住吕守素,并把他绑在驿站的廊柱上一刀一刀地剐死。
唐中宗准备将安乐公主改嫁给左卫中郎将武延秀,派人到嵩山征召隐居在那里的太子宾客武攸绪。在武攸绪快到的时候,唐中宗颁布敕命,让礼官在两仪殿另外设一个座位,想依照帝王问道的礼节,让武攸绪穿着隐居时的服装入朝参见,既不用自己称呼自己的名字,也不需要行跪拜之礼。仪仗抵达两仪殿后,通事舍人带领武攸绪到另设的座位就坐。武攸绪却恭恭敬敬地小步快走到辞见班的行列中站立,按照通常的礼仪行一拜二拜之礼。唐中宗对此感到惊讶,终于没能按事先拟定的帝王问道之礼接待武攸绪。唐中宗一次又一次地请武攸绪进入内殿,又屡次对他恩宠有加,赏赐大量财物,武攸绪都一一推辞没有接受;宗室、贵官前来拜谒问候时,武攸绪也只是与他们寒暄冷暖,此外不发一言。
起初,武崇训娶了安乐公主,武延秀曾多次陪同参加宴会。武延秀长得英俊潇洒,又能歌善舞,安乐公主很喜欢他。等到武崇训被太子李重俊杀死后,唐中宗便把安乐公主嫁给武延秀。
己卯(二十一日),安乐公主与武延秀举行成婚典礼,安乐公主所使用的是只有皇后才能使用的仪仗,唐中宗又派禁兵参加典礼以壮大仪仗和卫士队伍的声势,还指派安国相王李旦迎候公主的车马。庚辰(二十二日),唐中宗下诏赦免天下罪囚,并任命武延秀为太常卿兼右卫将军。辛巳(二十三日),唐中宗在两仪殿设宴招待群臣,并让安乐公主出来拜见公卿大臣,群臣一个个都趴在地上叩头还礼。
癸未(二十五日),牛师奖与突骑施娑葛在火烧城交战,牛师奖全军覆没。娑葛乘胜攻陷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切断四镇之间的联系,并派遣使者入朝上表,向唐中宗索要宗楚客的头颅。宗楚客又奏请任命周以悌取代郭元振统领安西各路兵马,征召郭元振入朝;同时册立阿史那献为十姓可汗,在焉耆布署军队以讨伐娑葛。
娑葛写信给郭元振,在信中声称:“本来我与大唐朝廷之间没有任何矛盾,我的仇敌只有阙啜忠节一个人。但兵部尚书宗楚客接受阙啜忠节的重金贿赂,就毫无道理地想发兵攻破我的部落,并且御史中丞冯嘉宾和安西都护府副都护牛师奖将军相继领命而来,我又岂能坐以待毙!另外我又听说阿史那献也将来到此地,他的到来只会使安西四镇冲突增多,恐怕今后难以有安宁的日子好过。请大使商量解决吧。”郭元振将娑葛的信上奏给了唐中宗。宗楚客大怒,奏称郭元振有不臣之心,征召他入朝,准备治罪。郭元振派他的儿子郭鸿走小路将实际情况向唐中宗一一奏明,请求留在西域稳定局势,不敢回到朝中。周以悌最后因获罪被流放到白州,唐中宗又任命郭元振代替他的职务,下诏赦免娑葛的罪行,并将娑葛册立为十四姓可汗。
唐中宗封婕妤上官氏为昭容。十二月,御史中丞姚廷筠上奏道:“近来各有关部门不是依据律令格式所规定的权限办理自己的公务,而是不论大事小事都一概奏请皇帝裁决。臣听说过君主任用臣下,臣下则应依法履行公务。陛下日理万机,纷繁的政务堆积如山,不可能遍览奏书,臣下怎么能把诸如是否挖一个水孔、伐一株枯树这样的小事都呈奏上来由皇帝决断呢!陛下应当明确规定从今以后,只有遇到军国大事或者是那些条令格式上没有明确规定的事,有关部门才可以上奏皇帝决断,其余的一律依照法令的规定处理;若再有故意迟疑拖延从而导致稽留失时的现象出现,希望让御史纠举弹劾有关责任人员。”唐中宗采纳他的建议。
丁巳晦(二十九日),唐中宗下敕召中书、门下长官与学士、诸王、驸马入内殿守岁,在宫中摆好用于照明的火炬,布置酒宴,还安排乐队奏乐助兴。在酒兴正浓时,唐中宗对御史大夫窦从一说:“听说你已经打了很长时间的光棍,朕很是忧虑。今天晚上是除夕之夜,朕想为你完婚。”窦从一只是恭敬而顺从地连连答应行礼称谢。不一会儿功夫,内侍领着手持灯笼、步障和金缕罗扇的人从西廊上殿,罗扇后面有一位身着礼服、头戴花钗的妇人。唐中宗让这位妇人与窦从一对面而坐,然后让窦从一吟诵几首《却扇诗》。罗扇被拿走之后,这位妇人摘下花钗,换去礼服又出来,众人慢慢端详,才发现她原来是韦皇后的老乳母王氏,她本是一个蛮族的婢女。唐中宗与侍臣们哄堂大笑,并下诏册封王氏为莒国夫人,嫁给窦从一为妻。当时民间俗称乳母的丈夫为“阿冲”窦从一每次谒见中宗或者呈进表状时,都自称为“翊圣皇后阿冲”,因而人们也就称窦从一为“国冲”,窦从一反倒欣欣然,有自以为了不起的神色。
(己酉,公元709年)春季,正月,丁卯(初九),唐中宗颁下制书,下令扩建东都圣善寺,当地百姓因这一工程而失去生计的有数十家。
长宁、安乐等公主多次放纵奴仆劫掠百姓子女为奴婢,侍御史袁从之将这些恶奴逮捕入狱治罪。公主们把这件事告诉唐中宗,中宗便亲笔书写制书将恶奴们释放出狱。袁从之为此向唐中宗上奏道:“陛下放纵恶奴劫掠良家子女为奴婢,又怎么能依法治理天下呢!”但唐中宗还是将他们释放了。
二月,己丑(初二),唐中宗来到玄武门,与亲近的臣子们一同观看宫女们拔河。中宗又让宫女们扮作市场里的商店伙计,让公卿大臣们扮作行商旅客,与她们作买卖,又假装愤怒争执,彼此言辞不堪入耳。唐中宗和韦皇后则在一旁观看,以此为乐。丙申(初九),监察御史崔琬对着皇帝的仪仗上奏,弹劾宗楚客、纪处讷二人暗地里勾结戎狄,接受对方的贿赂,导致边疆地区发生叛乱。依照惯例,大臣受到弹劾时,应当弯腰低头快步走出,站在朝堂上听候治罪。这次宗楚客受到弹劾后,反而勃然大怒,变了脸色,向中宗自述自己的忠诚鲠直,声称受到了崔琬的诬陷。唐中宗对此居然没有严加追究,只是让崔琬与宗楚客结为兄弟,以此来使两人和解,当时的人都称中宗为“和事天子”。
壬寅(十五日),唐中宗任命韦巨源为尚书左仆射,杨再思为尚书右仆射,一并任同中书门下三品。
唐中宗屡次与近臣学士宴饮聚会,让每个人都出节目助兴。工部尚书张锡跳《谈容娘》舞,将作大匠宗晋卿跳《浑脱》舞,左卫将军张洽跳《黄》舞,左金吾将军杜元谈念诵《婆罗门咒》,中书舍人卢藏用则模仿道士替人给天神上表祈求消灾除难。唯独国子司业河东人郭山恽说道:“臣没有什么特长可以为陛下助兴,请允许臣唱两首古诗吧。”中宗表示同意。郭山恽于是唱了《鹿鸣》和《蟋蟀》两首。第二天,唐中宗赐予郭山恽敕书一封以嘉奖他的好意,并赏赐他一套时兴的衣服。
唐中宗还曾经在宴请侍臣时,让大家各自创作《加波辞》,大家所写的都是阿谀奉承之言;有的人还向皇帝索要官职和俸禄,谏议大夫李景伯对中宗说:“大家在这时设宴饮酒,唱《回波辞》,跳《回波舞》,而微臣的职责在于规谏君主的过失。现在臣下为陛下侍宴已超过三爵酒,恐怕再喧哗下去与礼仪不符!”唐中宗不高兴。萧至忠称赞他说:“这才是一个真正谏官呢。”
三月,戊午(初一),唐中宗任命宗楚客为中书令,萧至忠为侍中,太府卿韦嗣立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中书侍郎崔湜和赵彦昭也被任命为同平章事。崔湜与上官昭容私通,所以上官昭容荐举他作了宰相。赵彦昭是张掖人。
当时朝政出自多门,朝廷没有节制地选任官员,以至于宰相、御史和员外官总数大增,官厅也无处可坐,被当时人称为“三无坐处”。韦嗣立上疏认为:“近年来修建的寺院太多了,而且刻意追求高大华丽,大的工程要耗资一千万钱以上,这使得百姓疲困,怨声载道。佛祖设教,关键在于降伏人们的身心,哪里是致力于在兴土木、雕梁画柱,以寺庙建筑的壮观华丽相夸耀呢!万一日后出现水旱灾害,或者境外的夷狄部落挑起战争,即使高僧如云,对于赈灾救难又能有什么帮助呢!其次,有封户的王公贵族数量太多,臣昨天问户部,说是已有六十多万成丁向这些贵族交纳租赋,每个成丁一年纳绢两匹,共有绢一百二十多万匹。不久前臣在太府寺任职,每年入库的庸绢,多的时候不超过一百万匹,少的时候则只有六七十万匹,与有封户的贵族相比收入实在太少了。一般说来,只有为朝廷立下佐命之功的元勋,才有资格得到封户。大唐开国初期,有封户的人不超过一百家;国家的租赋,大部分落入私家,这些人财货有余,只会更加骄奢淫佚,而官府储备不足,就会立即带来忧患危险。陛下用这样的方法治理国家,怎么能说不是失策呢!封户应当交纳的租赋,是由各家贵族自己派人征收的,被派去征收租赋的奴仆,倚仗主人的权势,凌辱欺压州县官吏,额外勒索百姓财物,转而把收取的物品拿去作买卖,到处烦扰驱迫百姓,其中的痛苦,使他们无法承受。臣认为陛下不如规定租赋由官府统一征收,再让有封户的王公到左藏去领取,这样反比由他们自行征收租赋要好些。第三,陛下任命员外官的数目是正员空缺数目的好几倍,使得官署中的属吏,为敬奉长官所困扰,官府仓库中蓄积的资财也被越来越宠大的官俸开支耗尽。最后,近几年来朝廷任命州县刺史、县令时,未能慎重选择,往往是把犯有过失或者声望不高的京官派到各州去作刺史,吏部在选任地方官时,也大多是将老朽昏聩笔头不行的补授为县令。陛下任用这样的人去治理百姓,天下遵循教化还有什么指望呢!希望今后朝廷在任用三省、两台以及五品以上侍从天子的官员时,都要先从各州县的刺史、县令中选拔,这样的话,国家就会趋于大治。”唐中宗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戊寅(二十一日),唐中宗任命礼部尚书韦温为太子少保、同中书门下三品,任命太常卿郑愔为吏部尚书、同平章事。韦温是韦皇后的哥哥。
太常博士唐绍认为武氏的昊陵、顺陵设置五百户守陵的人家,与太宗皇帝昭陵守户的数目相同,梁宣王武三思和鲁忠王武崇训坟墓的守户也比亲王墓的守户多出五倍,而皇后韦氏褒德庙的卫兵竟然比太庙的卫兵还要多,所以他向唐中宗上疏,请求酌情裁减,唐中宗没有同意。唐绍是唐临的孙子。
中书侍郎兼知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崔湜与吏部侍郎、同平章事郑愔一同执掌选任官吏的大权,他们偏袒和依附有权势的达官显宦,肆无忌惮地贪赃受贿,在名额以外授官,授官的名额不够,便预先占用以后三年的阙额,朝廷选任官吏之法受到很大破坏。崔湜的父亲崔挹任司业,接受候选官员的贿赂,但崔湜不知道这件事,因而把这个人的名字也写上落选的长名。这个人向崔湜问道:“您的亲属已收下了我的钱,您为什么不给我官作呢?”崔湜勃然大怒道:“这是我的哪一个亲属干的,我要把他抓起来用杖活活打死!”这个人回答他说:“您可不能把他用杖打死,那样会使您遭到丁忧的。”崔湜听后十分羞愧。侍御史靳恒与监察御史李尚隐在朝廷上弹劾崔湜,唐中宗于是将崔湜等人逮捕下狱,并且派监察御史裴漼审理这件案子。安乐公主暗示裴漼对崔湜等人从宽治罪,裴漼又向唐中宗弹劾他们。夏季,五月,丙寅(十一日),唐中宗将郑愔免去死刑,流放到吉州,将崔湜贬为江州司马。上官昭容暗地里与安乐公主、武延秀一起曲意为他们申辩说情,第二天,唐中宗又改任崔湜为襄州刺史,任命郑愔为江州司马。
六月,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杨再思去世。秋季,七月,突骑施娑葛派使者前来请求归降;庚辰(二十六日),唐中宗册立突骑施娑葛为钦化可汗,赐名守忠。八月,己酉(二十五日),唐中宗任命李峤为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安石为侍中,萧至忠为中书令。
萧至忠的女儿嫁给韦皇后舅舅的儿子崔无谙,结婚的那一天,唐中宗作萧氏的主婚人,韦皇后作崔氏的主婚人,当时的人都说这是“天子嫁闺女,皇后娶媳妇。”
唐中宗将要到南郊祭天,丁酉(十三日),国子祭酒祝钦明、国子司业郭山恽向唐中宗建议道:“古时帝王举行大祭祀时,王后应当用瑶爵盛酒进献。皇后应当辅助陛下祭祀天地。”太常博士唐绍、蒋钦绪对此加以反驳,认为:“郑玄在注释《周礼·内司服》时,只提到王后辅助帝王祭祀先王先公,而没有说王后应当辅助帝王祭祀天地。所以皇后不应当到南郊辅助陛下祭天。”国子司业盐官县人褚无量议论,认为:“祭天时只用始祖陪从受祭,并未以始祖母配享,因此皇后不应参与祭天。”韦巨源负责制定祭天的礼仪,他请求中宗按照祝钦明的建议去办。唐中宗听从他的意见,决定祭天时由韦皇后第二个献盛酒的爵,并用宰相的女儿作斋娘,帮助端盛放酒和食品的豆和笾。祝钦明还想让安乐公主第三个献爵,由于唐绍和蒋钦绪的坚决反对才作罢;最后唐中宗决定韦巨源代理太尉职务,由他第三个献爵。蒋钦绪是胶水县人。
己巳,唐中宗来到定昆池游玩,让随从的官员作诗助兴。黄门侍郎李日知所作的诗中有这样的句子:“希望暂且考虑居民的安逸,不要让人们常说劳作者的辛苦。”后来唐睿宗即位后对他说:“在那个时候,就连朕也不敢说这些话。”
九月,戊辰(十五日),唐中宗任命苏瑰为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各自拉帮结党,彼此之间互相诽谤诬陷,唐中宗对此十分忧虑。冬季,十一月,癸亥(十一日),唐中宗向修文馆直学士武平一问道:“近来听说朝廷内外的很多皇亲国戚彼此之间很不和睦,用什么办法能使他们彼此和解呢?”武平一认为:“这是由于有专门讲别人坏话的人和阿谀奉承之徒暗中挑拨离间的缘故,陛下应该严加训诫,并驱逐那些奸邪阴险的小人。如果这样还不能使他们和解的话,臣希望陛下舍弃亲近的人,寻求疏远的人,遏制慈爱宽仁之心,保存严格要求之意,让他们懂得应当遵守的规矩,不要使他们彼此之间的仇恨越积越多。”唐中宗赏赐武平一一些绢帛,却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唐中宗征召前修文馆学士崔湜、郑愔入京陪同参加祭天大礼。乙丑(十三日),唐中宗到南郊祭祀天,下诏赦免天下囚徒,连犯有十恶重罪的囚犯也一律赦免;被处以流刑的人全部放回;已经成亲的斋娘,丈夫都改新的官职。
甲戌(二十二日),开府仪同三司、平章军国重事豆卢钦望去世。乙亥(二十三日),吐蕃赞普派遣他的大臣尚赞咄等一千余人前来迎娶金城公主。河南道巡察使、监察御史宋务光认为:“现在有封户的王公贵族一共有一百四十余家,应当为这些贵族出封户的州共有五十四个,而且都割出土地最为肥沃的地区出封户,有的一个贵族分别在好几个州内拥有封户;尤其是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所占有的往往是家境富裕、人丁众多的封户,盘剥得又过于苛刻,以至于应当作封户的人家比起为朝廷纳税服役的人家负担还要沉重;由于滑州地区盛产绫缣,人们便纷纷来到这里要封户,因而受害尤为严重,以至于百姓大量逃亡;希望陛下将贵族所占有的封户逐渐分散到其余的州里去。另外,由于拥有封户的贵族派下去征收租税的人骚扰侵害地方州县政府和黎民百姓,希望陛下规定将应当归贵族收取的租税并入租庸之中,由官府统一征收然后再发放给他们。”唐中宗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这时被流放在外的人都已因大赦而放回,惟独均州刺史谯王李重福没有获准回到京城,于是他向唐中宗上表自述道:“陛下展示礼仪焚烧木柴,在南郊祭告上天,天下苍生都因此而得以赦罪免刑,唯独臣作为陛下的亲生儿子却无缘仰沐皇恩,上天对下民一视同仁的恩德,本来就是这样的吗!知道此事的朝野士庶,无不为臣流泪。况且陛下慈悲为怀,难道不能怜悯一下您这个走投无路的儿子吗!”李重福的这份奏表呈上以后,并没有听到回音。
已退休的前任尚书右仆射唐休璟,年纪已经八十多岁了,进取心却越来越强烈,为他的儿子娶了驾娄尚宫的养女作妻子。十二月,壬辰(初十),唐中宗又任命唐休璟为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
甲午(十二日),唐中宗到骊山温泉。庚子(十八日),中宗驾临韦嗣立的庄园。由于韦嗣立与被赐号为逍遥公的北周名士韦同族,中宗便将他也赐爵为逍遥公。韦嗣立是韦皇后的远亲,因此格外地受到中宗的关心和赏识。乙巳(二十三日),中宗回到宫中。
在这一年中,关中地区出现饥荒,每斗米价值一百钱。朝廷从山东、江、淮等地区调运谷物供应京师,运粮的牛有十分之八、九死于途中。群臣纷纷请求唐中宗再到东都洛阳居住以减少转运粮食的费用,韦后因家在杜陵的缘故,不愿意迁到东都去,便指使觋彭君卿等男巫女巫劝唐中宗说:“今年不利于东行。”此后还有一些大臣劝唐中宗到东都去,唐中宗大怒道:“哪有到处找粮吃的天子!”于是再也没人敢劝说中宗东行。
唐睿宗景云元年(庚戌,公元710年)春季,正月,丙寅(十四日)夜晚,唐中宗与韦后身着便装到街市里观赏花灯,还放数千名宫女出宫游玩,其中有很多人没有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