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南十几里路,藏着童年最向往的“远方”——朱刘店煤矿。那时还不懂“工业”“现代化”的含义,只知道沿着溎河往南走,穿过王潍路桥底,到钱家庄地界,看到那片冒着煤烟的厂区,就算闯进了另一个世界。
路上总覆着一层细细的煤粉,踩上去软乎乎的,空气里飘着呛人的煤味,却盖不住机器的轰鸣——那是比村里任何声音都热闹的“城市动静”。厂区里,运送煤矸石的小滑车在渣子山上来回穿梭,像不知疲倦的小火车;生活区里,影剧院的红砖墙、职工食堂的烟囱、飘着热气的澡堂,每一样都让我们看直了眼。要知道,村里只有黄土和青草,而这里有会“唱歌”的机器,有能看电影的大房子,有永远热气腾腾的地方,这就是我们眼里最“先进”的模样。
朱刘店煤矿成了我们的“网红打卡地”,更像心中的“圣地麦加”,溎河就是通往圣地的路。上小学、中学那几年,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往这儿跑。夏天最惬意,晌午先在河里泡够了,再溜到渣子山“寻宝”——小孩图个热闹,追着小滑车跑,捡螺丝,捡电线都当宝贝;大人们却真能从煤矸石堆里翻出好东西,混杂的煤块能带回家烧火,顶巷道的木头也能派上用场,偶尔还能找到小段铁管、几截钢筋,连引爆炸药用的电雷管都有人小心翼翼收着。渣子山不大,却总挤满了像我们这样的“朝圣者”。
最难忘的是寒假去煤矿澡堂洗澡。那时农村条件差,一年到头也洗不上几次热水澡,过年想干干净净的,就得往朱刘店煤矿跑。澡堂里雾气腾腾,大水池的水烫得人直咧嘴,却舒服得不想出来。现在还记得,热水池里挤满了十里八乡的孩子们,那时不懂啊,只觉得朱刘煤矿真好,连洗澡都能这么痛快;现在想来,是朱刘店煤矿的胸怀,包容了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的奢望。
后来才知道,这座让我们魂牵梦绕的煤矿,始建于1970年,1971年正式投产,1989年成了潍坊朱刘煤矿有限公司,曾是潍坊四大煤矿之一。可资源型的厂子总有落幕的一天,2012年,朱刘店煤矿关了门,煤烟散了,机器停了,渣子山也渐渐没了痕迹——当初没人要的煤矸石,后来被附近砖厂粉碎了掺进砖坯,还成了市政建设用的“面包砖”原料,倒也算换了种方式“发光”。
今年过年回家,我又去了趟朱刘店煤矿。厂区早成了遗址,生活区的房子大半残破,影剧院的红砖墙也斑驳得认不出了,连记忆里的渣子山都平成了空地。只有出入煤矿的涵洞,还像当年那样倔强地立着,仿佛还能听见当年的机器轰鸣,看见我们一群孩子追着小滑车跑的身影。
原来“因煤而兴,煤尽成空”不是一句空话,它藏在我们童年的煤烟里,藏在消失的渣子山里,藏在每次想起都觉得温暖的澡堂水汽里。
朱刘店煤矿早已不是地图上那片小小的厂区,它是我们对“远方”的第一份想象,是童年里最鲜活的“现代化”印记,就算如今只剩断壁残垣,那份向往和回忆,也不会褪色。
(寿光老卜图文原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