砟子哥,你还记得邻家的那个女孩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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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砟子"外号的由来

他叫砟子,小时候所有的人都这么叫他,我也就这么叫。下笔写他,却第一个字就卡住了。搜索记忆中发这个音的字,我只想起了一个眨眼的"眨",不甘心,去查现代汉语辞典,发zha(三声)这个音的只有六个字,让我欣喜的是,我一下子就确定了,就是它一一"砟"!

我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辞典上的解释是:砟,小的石块、煤灰等,举的例子也是:焦砟,炉灰砟儿。

在我的印象中,砟子大多数时间就是在捡煤核,(核,在我们那里,跟"煤"组词的时候,读成"胡"音)。炉子中的煤块烧过后,变成了煤渣和煤灰,那较大的煤块还没烧透,核心部分还没烧成灰,有二次利用的价值,就叫煤核。

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北方寒冷的冬季,燃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煤核自然成了困难人家的孩子挑拣的对象。

而我记忆中的砟子,总是左胳膊上挎个破筐,右手拿着个粗铁丝做成的八爪铁耙子,专门用来挑拣煤渣堆里的煤核。所以人们给他起了"砟子"这个外号。

砟子是我的邻居刘阿姨的三儿子,叫刘春什么,因为很少有人喊他的大名,所以我也不记得了。现在想想,他长的眉清目秀,是那种天生讨人喜欢的大眼睛双眼皮,当年应该算个俊美少年。可是他穿的破旧,又整天挎个拣煤核的破筐,让人忽视了他的长相。现在走在街上,彼此也不会认识了,因为十二岁时,我就搬走了。

之所以提到他,是因为我们年龄相仿,两家紧挨着,院子几乎是相通的,门前的小菜园都连着,只有一条细窄的水沟。

六岁时搬家来这里,直到十二岁之前,我都与他为邻,他比我大三岁,我应该叫他三哥。但我只在大人在场的时候这么叫,没人的时候,我只"砟子、砟子"的叫,连"哥"字都省了,好在他并不生气。

(二)14岁的砟子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

砟子家有9口人,6个孩子,3个大人。他两个姐姐,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还有爸爸、妈妈和奶奶。

我在院子里玩时,就能看到砟子妈,我叫她刘姨,实际上,她丈夫姓刘,她姓啥我不知道,按理来说应该叫婶儿。可我不愿意叫婶儿,我觉得叫姨更亲,刘姨刘姨的叫习惯了,大家也就接受了。

他家住两间低矮的土房,四方形的窗户,不是成对推开的那种,而是上下推开,两边用棍支着窗户。刘阿姨总是站在窗前,露出上半身,我没见她出过屋。

她的脸总是青灰色,头发齐肩长,耳朵两边各夹一个头卡子。我妈妈是医生,几乎每天都要去给她打针。那时候还没有点滴,打肌肉针,她瘦骨嶙峋,身上没有肉,屁股上扎满了针眼,显出青紫色。

我常常扯着妈妈的衣角在跟前看,针扎下去的时候,我哆嗦着咧一下嘴,闭一下眼睛再睁开看。记得妈妈当时说,"链霉素不能总打,总打容易耳聋。"

刘阿姨得的是肺气肿。稍一活动甚至完全休息时,仍感到气短,她喘气很费劲,嗓子总是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为吸进和呼出一口气,努力着。她总没劲儿,常年躺在床上,越来越瘦,吃东西很少,总在不断的咳嗽,完全不能干家务活。

砟子的大姐结婚到外地去了,两个哥哥我看见过几次,据说都是知青,下乡去了,偶尔回来一趟。家里二姐梅花和砟子是主要的劳动力,小四还小,只知道玩。他的奶奶,我是不敢看的,我觉得她很老很老了,满脸的皱纹,长的吓人。她每次要拉我的手,我都赶紧跑开。

好长时间没看到砟子的爸爸了,他爸个子不高,眼睛挺大,砟子的眼睛随他。他不爱说话,我除了怯生生地叫过一生姨夫以外,几乎没跟他说过话。一个卧病在床的妻子,一个七八十岁年老的母亲,六个正在长大的儿女,让他很少有笑模样,但也从没听他发过脾气。

有一次我问妈妈,"砟子他爸去哪儿了,怎么总不在家?"

妈妈看了看我,想了想说"他爸爸出门去了,到很远的地方工作,这两年回不来。”

砟子呢,放学回来就砍柴,捡煤核,去大地里刨别人家剩下的小土豆,薅草,挖灰灰菜喂猪,还要给母亲端屎端尿,反正一刻也不闲着。他几乎沒有玩的时间。

门前的一块空地,他和二姐种上了小白菜、水萝卜,还栽种茄子、辣椒和柿子。我一去他家地里玩,砟子就满园子找红柿子,然后进屋洗干净了,拿来给我吃。

我们跳皮筋,捉迷藏,满院满街跑的时候,常见他挎着破筐出去或挖猪食菜回来,有时站一会儿,笑着看我们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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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砟子奶奶去世了

我已经四天没出门了。吃喝拉撒都在屋里,不管大人怎么说,我都哭着,把着门框,不肯迈出房门一步。我被吓坏了。

那天晚上九点多钟,我睡的迷迷糊糊的,让尿憋醒了,一个人出门上厕所,月光下,我发现邻居刘阿姨家的院子里突然多了一口大棺材,深棕色。棺材的侧面摆着几盏油灯,还有两碟馒头供品,那火苗忽闪忽闪的,吓人。砟子的奶奶死了,就躺在那口棺材里。我没有听到大声的哭嚎声。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死亡,所有听过的鬼怪故事都浮现在我的脑海,那口大棺材,那闪烁的火苗,砟子奶奶那满是皱纹的脸,那要拉我的瘦骨嶙嶙的手,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不肯消失。睡觉时,我紧紧抱着妈妈的胳膊,白天,也不肯到院子里玩耍。

直到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妈妈把我背出屋,给我买了七只小鸡仔儿,让我在院子里给小鸡喂水喂米,我才不再去想那口棺材、油灯和老太太那张恐怖的脸。

实际上,这种对死亡的恐惧,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20多年后,我的奶奶、姥姥、父亲相继去世,才减轻了我对死亡的恐惧。

因为害怕,有好长时间我不去砟子家了。那天砟子哥来了,带了好几支笔送给我,可以画出不同的颜色,不是现在的水彩笔,好像是不同颜色的钢笔水片,他知青的哥哥带回来的。

他还给我抓了两只蝈蝈,放在他编扎的笼子里。我喜笑颜开,夸他手巧,笼子编的好看。那天,他破例没去捡煤核,在家陪我玩。

“这只蝈蝈嗓门大,叫的也好听!“我比较了一会,指着其中的一只说。

"蝈蝈是依靠翅膀的相互摩擦发声的,不是嘴发出的声音"砟子一本正经地说。

"啊?是真的吗?"我惊讶的看着砟子哥,第一次对他的博学产生敬仰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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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砟子受伤了

那年我上小学二年级了。有一天,晚饭后我们六七个女孩儿围成一圈,玩丢手绢。一个皮球突然飞过来,砸在了我的头上,我顿时头昏眼花,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的哭起来。

那个踢皮球的小子,我们都认识,外号叫大黑狗,是这一带有名的小混子,他有十四五岁,长的又粗又壮,经常打架斗殴,欺负小孩儿。

正巧,砟子哥捡煤核回来,看见我坐在地上哭,就把我扶起来,怒视着大黑狗说:"  你踢球也不看着点,往人身上踢。”

"就踢了,怎么着?碍你什么事?"

大黑狗没想到砟子敢管他的闲事,怒冲冲的过来。砟子没理他,对我说"别玩了,回家去吧!"

我刚要走,大黑狗拦在我的面前,说"听说,你当班干部了,还是学习委员?"

我看着他,哭着点点头。"我妹妹李春华在你们班,她昨天值日没扫地,你说她了?从今以后,她值日的活,都由你来干,听见没?”

我还没等回答,砟子把我一把拉过来,"凭什么你妹妹的活,都由她来干?"

“哎呀呵,你小子骨头长的挺结实呀,欠揍了是吧?"他叫嚣。砟子把筐放下,镇静地说:"你那么大了,欺负小孩儿,丢人不?"砟子虽然瘦小,但是身体灵活,总干活,也很有劲儿。他不怎么怕大黑狗。

"我,丢人?哈哈,轮到你来装大尾巴狼?有个强奸犯的爹,你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大黑狗冷笑道。

砟子双眼喷火,拿着铁丝耙子哇哇喊叫着就冲了上去,两人打在了一起。

我吓坏了,一动不动的站在那看着,又马上转身跑回家去叫妈妈。

砟子哥的眼眶青了,鼻子也出血了。大黑狗也没占着便宜,被铁耙子挠伤了脸。

后来,在大人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砟子的爸爸原来是银行职工,不是会计就是出纳,我忘记了。一个女职工要报销很大一笔费用,被他拒绝了,就诬陷他耍流氓,公安局立案调查,这一调查就是两年多,没释放,也没定罪,就那么押着。

受他爸爸牵累,他二哥当兵被刷了下来,他二姐的对象也吹了。

他爸爸放出来的时候,砟子奶奶和妈妈都已经走了。砟子的大哥从知青点调回来,接了父亲的班,二哥当兵的愿望也实现了,二姐第二年也出嫁了。

我家要搬走的时候,砟子一直忙前忙后。我坐上车子,笑着说,"再见,砟子哥,有时间到我家去玩。"第一次,我郑重其事的在砟子后边加了一个"哥"字。他笑,点头,挥手。

说是再见,却再也没见。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砟子,该当爷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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