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1年的腊月二十八，我一个人坐着驶向晋北的绿皮火车，那时单位还在雁门关下。

车厢里空着的座位很多，该回家过年的早就回去了。

一路上也打不起精神，醒醒睡睡，看着车窗外一座座光秃秃的山，再熟悉不过的北方冬天，千篇一律的荒凉萧瑟。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睁眼，吓了我一跳，对面不知何时坐上了一位僧人。大概35岁上下，纳依应该穿了有些日子了，慈眉善目，和颜悦色。我眺望窗外，原来刚过了忻州站，想必是准备去五台山朝拜的高僧。

可自我醒来，僧人便用那一双明亮睿智的眼睛注视着我，一句话也不说，让我有些好不自在。终于，还是我忍不住打破了这诡异又显尴尬的沉默。

“大师，您这么一直看着我，几个意思？是在看面相？还是？”僧人停顿3秒，合拢掌心，只说了一句，“小施主，你四海为家、一生漂泊。”

我皱了皱眉，有点懵，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想想也没什么回敬大师的点拨，便扭头从书包里拿出最后一支快要融化的可爱多：“谢谢，送给您，吃了吧”。我起身上厕所，未曾到站，可回来时僧人已不见踪影。这不是梦。

（二）

人到中年，前前后后搬了大概14次家。

家随人走，人随家迁，地域遍布江南江北、沿海内陆、盆地高原、丘陵平原。这么一看自己也是半条走南闯北、跨过山河大海的汉子了。

小时候，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和兴奋，完全盖过了离开故乡、亲人与小伙伴的不舍。90年代初搬到青岛，一大家子人挤在25平米的单间里，母亲用窗帘子把屋子隔了三层，最外面是父亲的办公室，中间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留给外面几个孩子白天趴着学习，晚上躺着睡觉，最里面是她们的床和厨房。虽然空间很小，但一家人挤在一起很是热闹，那几年，也留下了我对童年、对家庭最美好的回忆。

迎着新世纪的曙光，我们第一次搬家住进了楼房。站在4楼的阳台边上，我就跟要上刑场的犯人一样，一步不敢往前走，战战兢兢地踩上小凳子，远远的向窗外望去，真高啊！腿哆嗦的吓出一身冷汗，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印象最深的就是父亲安装的那个简易防盗门，从里面打开容易，可关上总要发出很大声响。每次中午趁大人睡觉偷跑出去玩，可还没跑下楼，就被逮住拽回来。

非典前，单位重新给调整了个90平米的旧房子，父亲在工地回不来，母亲便一边照顾我们几个孩子吃喝拉撒，一边抽空整修翻新。前前后后2个半多月，母亲买油漆自己刷墙，拿着纱布跪在地板上一点一点清理沉积多年的污垢，用废旧的木料给每个孩子做了把小凳子。有一天，母亲累过了劲，夜里感冒发烧。我们以为母亲得了“非典”，去了医院可能就回不来了，几个孩子抱着母亲哭了一晚上，结果第二天母亲退烧好了，虚惊一场。搬家的那一天，我激动得一夜没睡觉，天刚蒙蒙亮就跑出去放了挂鞭炮，大包小包的往过搬啊，因为平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间。青春的记忆，很多都留在了那间屋子，后来再搬走的时候，我盯着贴在墙上的科比、贝克汉姆、周杰伦和柯南海报，哭着就是不愿意走。

10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晋北的一座小县城工作。我揣着报到证，一个人拎着5个装满行装的编织袋就去了。可下了火车，县城里清一色的QQ出租车，竟然没有一辆愿意拉我，无奈租了个小面包车，花了35块钱，很是狼狈地才到了单位。想想那会真是年轻力盛，都不知道那么多东西一个人是怎么扛来扛去的。

单位分给我的宿舍，其实就是看大门的岗楼。13平米，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床头柜。前前后后一共住了1年的时间，我没有给房间添置任何一件物品，所有的行装都堆在铺着报纸的地板上。塞北的冬天干冷干冷，无数个加完班的夜晚，我一个人站在大门口仰望夜空，寥寥几颗星星，在孤独中闪烁着华丽的光芒。终于在第二年，我被抽调到了新单位。

(三）

后来离开塞北小城，再后来结婚、生子，又搬了几次家，但始终没有自己的房子。还是拖小花生豆的福，隔段时间住父母那里，过一段时间换岳父岳母那里，不管搬到谁家住，日子过得都还算和和美美、顺顺当当。可每次大包小包的搬来搬去，实在费心费力。时间久了，我的东西就不来回搬了，几件换洗衣物装随身的小书包里，剩下的大包小包塞得满满的奶粉、衣服、尿不湿。

前年，终于熬到了一套公寓房，面积虽然不大，50多平米，但多少也算有了自己的房子。17年前那个蹲着擦地板收拾屋子的母亲换成了我，白天要上班，每天中午不午休收拾1个小时，晚上加完班还要再去捯饬个俩小时，刷墙、铺地板、按踢脚线都学会了，可一点也没有觉得累过。搬进去的那天，我一手牵着爱人，一手抱着花生豆，心里那叫个激动。50平米大的房间，整整参观了1个小时，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好好做。不过，还是和岳父就着一小碟花生米，开了两瓶啤酒庆祝一番。

转眼又是一年多过去了，跟家人磨合了很久，想在疫情过后重新开启一段新的生活。于是，我又一次踏上了搬家的旅程。

当初搬进来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收拾的，现在要搬走了，也想一个人。累一点无所谓，只想认认真真的做个告别。特别是当把衣服和生活用品塞满各种大包小包，一个人呆坐在没有铺盖的床板上，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想起那些曾经留下记忆的人和物，那些留下我们全家欢笑吵闹的日子，那些伴随小花生快乐成长的日子，那些生命中最普通最有温情的日子。

（四）

每一次搬家都是对过去生活的一段总结，而且能真实彻底的重新审视自己。

原来有那么多衣服很久都没有穿过了，原来行云流水的生活里藏着那么多邋里邋遢，当时怎么也找不见的东西，什么钥匙、袜子、笔盖、书签，不是躲在床底下，就是藏在角落里。在这一刻，好像知道主人要走了，心里百般不舍，一咕隆全跑出来了。不过也有一些小惊喜，几个屋子里搜出30多个硬币，还在好几年没穿的外套口袋里翻出291块钱。

搬家虽然麻烦，但也是一种生命的体验和修行。不搬家不知道一路走来的不容易，不搬家不知道其实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在与旧时光的割舍中，我们会对曾经的爱更加感恩和珍惜，内心也会变得更加淡定、知足。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段旅程，那这一次次搬家就是这段旅程中间的一个个停靠车站。不管这一段路，是上坡也好，下坡也罢，再艰难、再匆忙，都需要学着停一停、慢一慢，回头看看一路走来的自己，再满怀信心的眺望远方、凝视未来。

路在前方，也在脚下，更在心里。什么“四海为家、一生漂泊”！我只想随遇而安、平淡真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