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长,是不是每个学院发十本?”
一个稚气未脱的男生,抱着一摞杂志,满心欢喜地跟在一个老成恃重的男生身后。
“要确保送到每个学院的通讯员手上。”老练的社长眼里有猜不透的繁复。
“那我能不能自己留一本?”青涩的社员眼中是清澈如水的小心试探。
社长脚步很快,男生脚下踉跄,有些跟不上。
余书忱与他们擦肩而过,差点撞上。
正陷入沉思的他一惊,抬头发现已经来到了社团联的那排小平房边。
从左到右第五间,门口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写着水漫秋文学社。
木牌的表面龟裂,油漆斑驳地脱落,有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水漫秋文学社是d大历史最悠久的社团,创建至今,几度兴衰,如今却只是不温不火。社团旗下有文学月刊,上半年的叫“问花”,下半年的叫“雪桐”。
余书忱心里荡起一层涟漪,唔,这里还是老样子。
他的耳边依稀荡起银铃般的声音:“开水房对面的社团联办公区,从左到右第五间,我在编辑部等你。”
大学期间,余书忱唯一加入的社团就是水漫秋。面试的当天,由于他阴郁不善言谈,社长拒绝了他。他悻悻起身离开,走出门时却心有不甘,久久在原地徘徊。他想回头去做最后的争取,但想起社长果断的眼神,他犹豫不决。
就在他决定放弃时,副社长追了出来。副社长和社长是文学院公认的金童玉女,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你真的热爱文学吗?”她秀发披肩,柳叶眉长,微微一笑犹如桃花盛开。
余书忱望着她一怔。
“是的......”
言浅意深,副社长从他眼中读出坚毅。
她点头道:“好吧,请你明天来社里报到,开水房对面的社团联办公区,从左到右第五间,我在编辑部等你。”
副社长很照顾余书忱,有时为维护他不惜和社长争吵。她觉得他成熟得太慢,不像其他人那样,进大学不久就变得老练世故。他固执,某些应该忽略的细节,他却执拗地去在乎,这样的情况多了,总给人感觉他太单纯,太愚钝。
见过的人多了,她反倒格外喜欢这种简单。
第一次《雪桐》印出来时,余书忱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抱过来欣赏。
她提醒余书忱,新切的纸边,非常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割破手指。
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已被割破。
她过来细心地帮他包好伤口,纤巧的手指拽着棉线一圈一圈地缠绕。眼神交会时,他真心喜欢上了她,所以尽管后来在社里遭遇诸多不顺,但还是为了她坚持了下来。
就是在这个门口,她把水漫秋托付给他。连他自己都不解,自己何德何能可堪此重任。他婉言谢绝,可她一再坚持。
男友毕业后执意要留学去法国,她不忍分离,极力挽留。但男友重申要以事业为重,感情于他实在不如一纸之轻,既然已到曲终人散时,何不随缘。
挽留变成了谈判,结果不欢而散。
既然挽留不住,那就两相忘于江湖。
男友离开后,她接任了社长职位。但她囿困愁城,情伤未愈,加之临近毕业,前途未卜,无心工作。她向来颇为欣赏余书忱的工作态度,并推崇他的文字笔风,近来又耳闻岳婉茹美言他的专一和笃定,难免想到自己遭遇薄情人的际遇,于公于私,对他有所偏爱,于是举荐他接任社长。
经过上级审定,余书忱被正式任命为水漫秋文学社的社长,岳婉茹同时也被擢升为副社长。
岳婉茹。
这个名字浮现,余书忱记忆的闸门突然被打开,前尘往事如洪水般汹涌而来。
就在这个门前,岳婉茹郑重地请他吃饭,宣布他们重归于好,关系正常化。
在这之前,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有些微妙。
记得初识岳婉茹的感觉,如同瞬间被泥石流吞没。
余书忱在北区隧道的出口捡到一张校园卡,在失物认领处遇见前来找卡的岳婉茹。她头发留得出奇地短,还带点自然卷,皮肤很白,神情很拽,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取回卡后她并没有对余书忱说谢谢,而是拉着他去食堂检查卡里的余额。
余书忱怨气深重,抱怨两句,就被她损得一文不值。
她说你们西区的男生,个个看起来都像丐帮弟子,两眼无光,满面沧桑,吃粗饭说粗话,真有点侮辱斯文。很多书呆子,学习狂,上自习都上到十一点,走路弯腰驼背的,老气横秋,还装得目空一切的样子。
“都像你这么挫!”
“你说话能不这么直接吗?像你名字那样,委婉一点。”
“委婉一点还是挫嘛,大男人也喜欢拐弯抹角,累不累啊?你说说,你们为什么这么挫啊?哈哈。”
“挫只是外表,你应该去欣赏我们的内在。西区的学生大都是理工科的,理工科的女生少…….”
“女生少就都患相思病啦?没这么夸张吧?哈哈。”
“随意打断别人说话是不礼貌的。”
“什么不礼貌啊?相思病听说要用万年的陈壁土,千年的瓦上霜来治,自古以来只有梁山伯得过这种病的,怎么现在又流行啦?”
“我发觉你的思维真是天马行空!”
“是风马牛不相及,用通俗一点的词汇就可以了,俗人就别故弄风雅,梗短不可以汲深,器小不可以盛大……你们西区的男生一到北区来,就像脸上刻了字一样,一眼就认得出来。其俗在骨,无可救药。”
余书忱解释说那是不修边幅,朴素简单,理工科讲的就是实在。女人之所以容易被骗,都是因为总看重外表。
“男人又不是西瓜,光包瓜瓤甜就可以,也不管外面皮多丑,男人除了有实用性还有装饰性!”
回来后,她发短信问余书忱初次见面对她的印象,余书忱坦白说,做女人是种灾难,像男人又天生缺陷,荷尔蒙、内分泌都很正常,就是思维不正常,太跳跃,一不留神就把你带进阴沟里。感觉你浑身都是刺,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她很满意这个答案。
岳婉茹听说余书忱在水漫秋文学社里当副社长,心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请他推荐自己加入文学社。
余书忱给她提两个条件,一是蓄发,长度至少与肩齐,二是不许损人为乐。第一个条件她答应了,第二个条件,她辩解说她只是损那些值得去损的人,有的人烂到无可救药,像扶不上墙的烂泥,那损就没有意义了。
她的意思是她损别人那是在治病救人,不但无过反而还功德无量。
余书忱抵不过她的死缠烂打,勉为其难。社长同意岳婉茹入社,并把她分配给余书忱分管。
从办公室出来,余书忱郑重其事道:“你刚才也听见了,社长交代你的工作由我来安排,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接下来我会具体给你介绍我分管的工作内容。”
她还在兴头上没回过神来,只听进去“以后就是我的人”这一句,感到不可思议,瞪大眼睛冲他诡异地笑:“什么我以后就是你的人啦?你想得美,八字还没一撇呢。呵呵。”声音很大,从一旁经过的社员听着难为情,偷笑着绕道快步走开。
“岳婉茹,你唯恐天下不乱!”
这个刺头,一来就毁掉了余书忱在社员心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
岳婉茹的出现,就像一缕阳光照入了一间阴暗潮湿的小屋,余书忱久久阴霾的心情,这才有一点温度。
两个人只要碰到一起,就有聊不完的话题,尤其是岳婉茹,像台永动机。
回忆至此,余书忱会心地笑了笑。
不知她身在何处,生活是否依旧阳光灿烂。记得她曾说过,她没有经天纬地的梦想,她只是升斗小民,每天想最多的就是下一顿吃啥饭和百年之后埋进谁家的祖坟。
“你好老师,请问你找谁?”
一个文质彬彬的男生,站在门口,见余书忱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文学社的木牌,礼貌地询问。
一时惊愕。
“呃......”余书忱想说找岳婉茹,可岳婉茹是和自己同时离开文学社的。找林如海?那个附庸风雅的富二代?那个让自己一败涂地的伪君子?余书忱的心突然感觉被刺穿,痛得眉头一蹙。
“我不找谁,只是随便看看,我曾经也在这里工作过。”
“莫非你就是余书忱社长?”男生面露喜色。
余书忱一愣,惊讶不已。
“我是余书忱,我离开文学社三年了,文学社里应该没有人认识我了吧。”
确认身份后,男生惊喜异常,仿佛见证了奇迹。
“余社长,真的是你啊。岳社长说得没错,你一定会回来的。”
余书忱有些懵。
“你说的是岳婉茹?”
“是的,岳社长在毕业离校时专门交代,说等你回来的时候,把一件东西交给你。文学社的每一个社员都知道这件事,为确保万无一失,她还特意留了一千块钱作为奖励。”
没想到一向粗枝大叶的岳婉茹,居然如此细致。
“是什么东西?”
男生把余书忱请进屋,打开铁皮文件柜,抽出一个文件盒,从文件盒里拿出一个硬皮日记本。他用袖口擦了擦日记本蒙尘的封面,双手递给余书忱,表情庄重,像是此物价值连城。
余书忱接过来,发现侧边被一把小锁锁住,无法直接打开。
这到底是什么?
疑惑之际,男生又递过了一张折纸。
“余社长,岳社长当时还附了这张纸条。”
打开折纸,上写的是岳婉茹的笔迹:天可怜见,希望你没来晚。
她断定余书忱一定会回来,只是不确定具体是哪一天。
喉咙仿佛被堵住,一时无法发声,甚至无法呼吸。余书忱双手紧握住日记本,不敢再多停留半刻,他怕自己无法控制几近崩溃的情绪。\\简��v5�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