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第一次开始思考关于死亡这件事是在高中。
应该算是启蒙很晚的时期了。
我低头计算着数学题，咬着笔头转来转去。
一个男生跑来问我，你想过死亡的感觉吗？我抬起头，又猛烈地摇了摇头。他说，我想过。
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要爱上他了。
想起一句话：中国从来没有真正的死亡教育，就像中国没有真正的性教育。
小时候问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很多妈妈都会瞎编各种各样的谎言，这么一骗就是直到长大后孩子自己去摸索。
学校外面新开了一家书店，偶然看见好几本关于性教育的绘本。
我心里一喜，可是一看作者却大都是日本作家。好不容易找到一本中国本土出品的，内容却还是那么委婉，难以理解。
我们有一句老话：不知生焉知死。
我们忌讳谈论死。大多数人连怎么生存，如何生存这件事都没有搞懂，哪里还有时间去讨论死亡。
谈论死亡从来都不是一件令人兴致高昂的时期。很多人都是大限将至才开始认真地思考一下死亡。
看过一篇文章说，科技发展到今天，医生面对的最大问题不是病人如何活下去，而是如何死掉。”不得“好死”，这可能是现在最被我们忽略的幸福难题。
2
最近琼瑶阿姨又上了热搜。
琼瑶丈夫失智，因插管和继子产生分歧，陈年旧事也被翻起。
他们是这样对琼瑶说的，“您和父亲感情的事，外人无从置喙，但身为子女，我们从来不会忘记当年发生过的种种事情以及自己母亲所受到的委屈和痛苦。如果一段感情是建立在伤害另一个人，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牺牲之上，那么这样的爱情无论如何并不伟大，也不值得拿来歌颂炫耀。”
于是，十年为小三，像她自己所写的爱情故事那样，每个故事都有一个伟大的小三。她也终成正果，与大自己十几岁的男人喜结连理。这段前尘往事为很多人诟病。
他们说，琼瑶就是一个想要全世界都围着自己转的女子，可是她不懂其实人生哪有那么多的诗情画意。
她每天都要问丈夫同一个问题“你爱不爱我”，即使是在病床上他还是会艰难地挤出一个字“爱”。
于是有人就开口了，都那么大岁数了，竟然每天还在纠结在自己的恋爱世界里，这般毫无节制的爱的索取真是令人不耻。仿佛过了四十岁五十岁就不能再像年轻时候那样热火朝天。
在我们的字典里，始终不肯正视爱。我们爱把对爱的需求说成是对爱的无节制的索取。仿佛从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为自己的爱套上了一把枷锁，设置了一个期限。
所以，每当有人在街角的路口撞见手拉手的两个老人，都会颇为惊讶地按下快门键，甚至发一个朋友圈，获取点赞，再顺便回忆一下青春。
我们在逐渐变老，可是为什么随着变老的还有我们敢爱的心？
很多媒体做过调查：你是否经常对身边的人说我爱你？
结果显示，还是有很多人在直面亲人的时候，无论如何还是说不出那一句我爱你。
我们不能洒脱地对亲人说我爱你，对爱人说我爱你。
我一个朋友就这样对我说过：我根本不能想象，一个和我奶奶一个年纪的人，竟然还在口口声声谈爱情，太可笑了。
于是琼瑶被说成是偏执的情种，戏疯子。人们拍手鼓掌，称赞她又上演了一场好戏。
还有人说，她不用表演，她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一出戏。戏子终究是戏子，干什么说什么都是戏子。
她字字锥心地抱怨丈夫的失智：“还有意义吗？没有意义了。天成地久是多久？天长地久就是等你不再记得我。”
继子们说：父亲不再记得您，无法对您说爱，就是没有灵魂的肉体，就不值得活下去，不如拿去安乐死。
一夜之间，痴情教主琼瑶阿姨成了许多人眼中薄情的人，自私的人。
就在几个月之前，她公开交代后事，称如果自己生病，不愿意动大手术，不愿意加送病房，不插鼻胃管，只要让自己没有痛苦地死去就好。
争议来了：原来你之前所写的遗书都是在预热，就盘算着这一出呢！
压死骆驼的往往就是一根稻草。
3
在我看来，遭受抨击的原因，就是她的身份。
在生死面前，上帝从来不把我们当成特殊群体。
无论是名人，是作家，还是敲击木块的匠人。
每个人都得回归自己最初的状态，什么外表什么装饰之物都得轻装卸下。
而我们看到的是什么呢？
一个写自私爱情的琼瑶，一个小三上位的琼瑶，一个只会谈情说爱的琼瑶。
如果我们只把她看成是一个和很多人一样普普通通的人，我们把这个家庭看成和中国千千万万普普通通家庭一样。
关于死亡，关于爱情，我们只能纯粹地看待。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们像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一样，回归质朴，返璞归真。
想起王尔德写过的那句话：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自私，要求别人按自己意愿生活才是。
这种两难的选择不仅仅发生在琼瑶身上，也是无数病人的家庭都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难题。
生命都有走到尽头的时候，那时我们愿意为活着，做什么妥协？
当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个决断，我们会怎么选择？
生死问题，最好的选择就是听从病人自己的意愿。
平鑫涛立下遗嘱，“病危的时候希望走得清清爽爽。”
那么我们到底是应该体面地退出，还是痛苦地熬到最后？
4
有部法国电影叫《爱》，男女主人公步入金婚之年，但相濡以沫。女主人公曾是艺术工作者，优雅从容，当她和头发花白的老伴翩翩起舞时，很是浪漫。
有一天，女主人公有些行为失常，那是阿尔茨海默症的开始，老伴尽心尽力照顾，一直给予精神支持，可奇迹并不会发生。
随着病程的进展，女主崩溃了，昔日尊雅的她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目前植物人的状态，吃喝拉撒完全不能自理，连沟通也无法进行，女主试图自杀，可一次次被老伴救回来。
他说，当一个人曾经爱过你，塑造过你，跟你有过感情，就算她已经无法再与你沟通，你也不愿意放弃她，因为她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放弃她就是对自己的不忠诚，是违背自己内心的事情。
就这样，老伴陪着她，没有眼神和心灵交流。
可是有一天，他没能撑过去。面对这样一个植物人，生理和心理都到了承受极限，最终他也崩溃。和女儿见过最后一面后，他用被子捂死妻子，最后自杀。
电影以黑白为基调，冷静压抑，又真实地令人窒息。
你能说他们不相爱吗？
可是，生活的日常使这对令人羡慕地模范夫妻无法沟通相爱，连尊严都无法维持，对于他来说，体面地离去也是一种爱。
我支持琼瑶，我支持无数面对痛苦抉择的留下来的清醒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