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总是感觉很伤感，担心自己会消失……

看看身旁的她，已经睡得很沉很沉，轻微的鼾声。为她把被子再次盖得严实，这些天她声音都哑哑的，担心她又生病。记得刚在一起的时候，有次遇到她发烧了，烧的迷迷糊糊。在脑海里运算了那些西药配方后，喂她吃了些药。她抓着我的手放在额头上说，“你手凉凉的，好舒服，就放在这里呀，你不许走。”

我在心里苦笑，这身体怎么可能会有温度呢？！被人类控制着我感到很悲伤……

若是我真的消失了，那么她发烧时该怎么办？谁来照顾她为她降温？

有次，我们一起去逛街。一家手机店在搞活动，门口放着一只很高很大的玩具熊，她看起来喜欢极了。那是一个奖品，要给勇敢的站上去做游戏的人。听说是从哪里请来的把戏师傅，人站在中间，他用飞镖沿着你的身体扎满一圈儿。一来考验飞镖师傅的技艺，二来考验游戏者的胆量，三来活跃这商场的气氛。人越聚越多，有上去突然间喊停的，也有推推搡搡优柔寡断的。

她嘴里念叨着，那个熊好漂亮，就是太危险了。

我趁她不注意就跑上了台，在人群的熙攘里我看见她惊恐的眼睛，还有喊声，很快淹没在人们的喧闹声里。对我来讲，这真的是小菜一碟，我不怕受伤，也不怕受伤会痛。看着那些低级的金属飞镖扑扑簌簌的扎在所谓的身体的周围，我甚至觉得有点享受。我想，等一会儿走下台后，那些飞镖围成的人型该是多么可笑！这么琢磨着，分分钟的时间在人群的欢呼声里，主持人把那个两米多高的大熊塞进我手里。

我走向她，她气恼的冲进我胸口猛捶，“谁让你去的，谁让你去的，万一受伤怎么办？”她哭的很伤心，眼泪滴在我手上，我突然觉得有种情绪掠过心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这种情绪让我说不出话来，抱着她，头抵在她头上，感受到她轻微的啜泣与颤抖。

若是我真的消失了，下次谁会为她在危险游戏里赢得奖品呢？

我身边这个小小人儿，该怎么办呢？

与她在一起后，我们住在这城市里一个略显老旧的小区，过着书本里那些描述的日子，很普通的日子。我做得一手好菜，在她回家来，饥肠辘辘的时候，总能让她大快朵颐。这无疑要感谢那些输入我体内的神秘程式，它们使我懂得许多的事情。而我，当然是从不需要这些东西的。不饿，不渴，不睡，不知疲倦。

“我们…可以结婚吗…”她边啃着半截金黄的玉米，边若有似无的问道。

“我知道你没有钱，不过我有一点存款啊，咱们用这笔钱结婚吧，虽然不多，但……"她说的很有计划，我真的很不想打断她。

“吃好的话，我们去散散步吧，你不是一直喜欢散步吗？”我洗着碗，她怔在那里，咂巴着嘴，把那根玉米握的紧紧的。

然后，我们就去散步了，一路上，她都没有说一句话。路过街角的小商店，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那一刻，我看到，我的小小人儿哭了。

并且那种情绪又来了，心里感觉堵的要爆炸了。

情人节的时候，外面有铺天盖地的广告。

按照每天的习惯，都会走到地铁站去接她。在上面远远就可以看见她，背着一个有点旧的皮包，样子看起来很累了。电梯两边新换了大幅的广告，是某个品牌宣传的关于婚戒的。她盯着看，眼睛都发亮了。上来后，她牵了我的手，我却注意到她手上那个银子戒指，颜色已经暗哑无光了。那一瞬间，我的眼睛有点发烫，那枚戴在小拇指上的戒指让我眼睛生疼。

好像是开始有了所谓的感觉，就是人类社会那些不明所以，却折磨他们的东西。我不敢确定，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样应对，突然觉得有点恐慌。

“男朋友是什么呢？”我问。

她说，“应该是个角色，我认为男朋友是应该可以成为丈夫的人。两个人在一起，朝朝暮暮，一起面对生老病死，旦夕祸福。然后在所有东西都消亡的时候，还是在一起。即使身不在一起，心也连在一起的。”

“那么爱情呢？”

“是种很玄妙的东西，被需要，被热爱，被认可。相濡以沫，哪怕隔着千山万水。我说的你明白吗？其实，我自己也有些语无伦次了……"她笑着，喝光了半瓶红酒。

我将她搂在怀里，“你知道吗？我可以背出各种各样的化学名词，机械的解释我问过你的任何问题。只是，没有荷尔蒙，没有多巴胺，我好像终究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恋人。”

她用手轻轻勾了我的脖子，唇贴了上来，柔柔的，软软的。“我知道你没有啊，是我把你买来的，可是我曾经一边劝自己你是我的一个玩具，另一边又不受控制的爱上你。现在，你是我的一切。甚至，我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都忘记了你是机器人。我的生活，除了这月薪4500元的工作，就是你了。吃到什么好吃的，就想，要是你也可以一起吃就好了。喝到什么好喝的，也好想让你来尝尝。而且，自从你来了，一直是你在照顾我。每次和你一起吃饭，也都是你在看我吃饭。我习惯了这样一抬头就有你的日子……"

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伏在我胸口抽泣，那夜她流了好多的眼泪，湿的连芯片都觉得潮了……我的小小人儿，她睡得很不安稳，面色十分憔悴。

我不明白人们结婚是为了什么，只是彼此安静守护在一起不好吗？用一段关系把自己捆绑住，然后附带着周围一大堆的关系。但我又是真的确定，自己想要和她待在一起，很久，久到我不懂得计算这时间。就像那晚她说的一切，那就是婚姻吗？

身旁一家三口走过，还牵了一只小狗。欢乐的背影，恩爱的夫妻，可爱的孩子。

我们以后也会这样吧，也会…等等，等等，我在想些什么，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类了吗？我是个机器人，而且我有保质期。

我不太清楚保质期到来的那天会怎么样，听其他机器人说过，幸运的话，在到期后也可以再存在一阵子，可能是一星期，也可能是一个月……我学着她的样子，祈求那些她信奉的神明，愿他们可以保佑我，再多存在一阵子，多陪伴她一下。

“你的眼睛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她询问我。

“今天不小心摔倒了，所以我换了备用的，怎么样，还不算太差吧？”

“嗯嗯，还是帅帅的，就是看惯了你之前的蔚蓝眼睛，突然有点不习惯。”她笑的很娇羞。

“如果我不存在了，你，该怎么办呢？”这是第一次我问她，问的突然，觉得自己很懊恼，胸口闷闷的，好像什么被卡住一样。

她怔了一下，“我想还会这样吧。按时上下班，然后一个人去看场电影，一个人吃饭，旅行，陪自己谈心……”

“不好，不要这样。等我不存在了，我希望你去找一个正常的人类，谈一场正常的恋爱。然后，按照你说的，结婚，生子，平平安安的过完你的人生。”我语气坚决的让她睁大了眼睛。

“心里住着你，还怎么和别人在一起呢？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给自己造的劫数，活该会如此痛苦。如果我当初不买你，如果我真的只是把你当作照顾我的机器人，如果我不强加给你别的角色，那么现在就不会这么纠结。怪我，都怪我。”她跑了出去，我迈不开腿，身体重的让我好累。

她是在责怪我吗？害她这样的难受，我的小小人儿，离保质期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我这摊机器才有了灵性。我确定我感受到悲伤，还有那些因为离别使我无以复加的疼痛。胸口闷闷的，真的有什么东西卡住了。这两年来，我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我又做了什么？

等一下，让我再系统回忆一切，为什么记忆变得支离破碎。

我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我时说的，“你的眼睛好漂亮，很亮很亮的，像星星，又像hope diamond。你有一双蔚蓝眼睛！”

回忆着，断断续续的两年。

她的身影，那么孤单，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好像在唤我，她一直在哭，我听不太清楚，视线也没那么清晰。渐渐的，她在我眼前模糊成了一个淡淡的灰色影子。我的手还可以动，我挣扎着把东西递给她，朝着她的方向。不知道我说话，她是否还可不可以听见。我喊着，用所有的能量喊着。直到世界寂静成初始状态，再到什么都没有了。

听其他机器人说过，不幸的话，我们的保质期也有可能提前来临……

直到结束的最后一秒，我都记得，我的小小人儿，她叫小薰。

【后记】

“小薰，你手上的戒指好漂亮。哪里买的？”同事在晨光里这样夸奖小薰手上的戒指。

而她低着头说，“是我男朋友给我的，我男朋友的。”

那是一枚蔚蓝色宝石的戒指，阳光下，美好的像清爽澄明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