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氏已经不是第一次反省自己‘沽名钓誉’的心理了。初八日,“余写联幅七纸,岱云欲观予《馈贫粮》本,予以雕虫琐琐深闭固拒,不欲与之观。一时掩著之情,自文固陋之情,巧言令色,种种丛集,皆从好名心发出,盖此中根株深矣。”友人想借阅曾氏写的日课之一(即《馈贫粮》),曾氏找各种理由再三拒绝,其实主要是觉得写得不好,有损名声,这确实是有点过于爱惜羽毛了。
初十日,“今早,名心大动,忽思构一巨篇以震炫举世之耳目,盗贼心术,可丑!”这种心理是不是很像网文写手梦想着10万+的大作呢?这种畅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反过来说不定还可以激发人的干劲。
现在人总传言曾氏是一本书没读完绝不读第二本,这一点有美化曾氏的嫌疑。最起码,32岁的曾氏是没有做到的。十二日,“归,仍抄《题解》,此所谓玩物丧志者也。因作诗而翻名人集,有剽窃底意思。《乐府题解》不细看全部,仅抄李集题,又不求真知,有苟且急遽底毛病。《易》与《古文》俱未完,而忽迁业,有无恒底毛病。”实在读不懂《易经》,为什么必须要先读完它才能读其它书呢?这显然没有道理吗!由此我们也知道了,曾氏是通过不断地自我修炼才逐步养成有恒的习惯的。这一点,我们也自信能够习得。
十四日,曾氏认真的分享了一下自己静坐的心得:点古文一卷,静坐小半时,颓然欲睡,可恨之至。细思神明则如日之升,身静则如鼎之镇,此二语可守者也。惟心到静极时,所谓未发之中,寂然不动之体,毕竟未体验出真境来。意者只是闭藏之极,逗出一点生意来,如冬至一阳初动时乎?贞之固也,乃所以为元也;蛰之坏也,乃所以为启也;谷之坚实也,乃所以为始播之种子也。然则不可以为种子者,不可谓之坚实之谷也。此中无满腔生意,若万物皆资始于我心者,不可谓之至静之境也。然则静极生阳,盖一点生物之仁心也。息息静极,仁心不息,其参天两地之至诚乎?颜子三月不违,亦可谓洗心退藏,极静中之真乐者矣。我辈求静,欲异乎禅氏入定冥然冈觉之旨,其必验之此心,有所谓一阳初动,万物资始者,庶可谓之静极,可谓之未发之中,寂然不动之体也。不然,深闭固拒,心如死灰,自以为静,而生理或几乎息矣,况乎其并不能静也。有或扰之,不且憧憧往来乎?深观道体,盖阴先于阳,信矣。然非实由体验得来,终掠影之谈也。始记于此,以俟异日。
这一段有点玄妙,我没有静坐的经验,无法体会。也只能‘以俟异日’了。。。。。。。
十五日,又从另外一个角度讨论了什么是‘诚’。“在车中看《中孚卦》,思人必中虚,不著一物而后能真实无妄,盖实者不欺之谓也。人之所以欺人者,必心中别著一物,心中别有私见,不敢告人,而后造伪言以欺人。若心中不著私物,又何必欺人哉?其所以自欺者,亦以心中别著私物也。所知在好德,而所私在好色,不能去好色之私,则不能不欺其好德之知矣。是故诚者,不欺者也。不欺者,心无私著也。无私著者,至虚者也。是故天下之至虚,天下之至诚者也。当读书则读书,心无著于见客也;当见客则见客,心无著于读书也。一有著则私也。灵明无著,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是之谓虚而已矣,是之谓诚而已矣。”这一段分享很有启发性。有的人做事情能够沉浸其中,暂时性地将其他的烦心事全部抛掷脑后,极其专注,这其实是有助于做出一番事业的特质。从王阳明的传记可知,此人从小便有此特质。年轻时沉迷于诗文,可以将时文制艺抛诸脑后;稍长沉迷佛法,可以在大婚之日跑到寺庙去跟老和尚通宵讨论佛法而完全忘掉结婚这回事(现在的说法叫令人发指);贬谪龙场时,可以不计生活的艰辛而躺在石棺里一门心思地去打通心学的脉络。用现在的话讲这叫做容易进入‘心流’的状态。不过我好奇的是,到底是怎样的成长环境,造就了他这样的品性?
王阳明的天才是难以理解和模仿的,曾氏对于现代人的吸引力就在于可以更容易地触摸到。因为他也不是生来就能做到‘不著私心’的,他是通过不断地自我提醒,才逐步逐步养成这个品性的。所以,我们也可以借鉴他的方法来培养这个优良的品性。这也正是我们现在还在读他的文字的价值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