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是结婚多年后才养的我,其间我的头上原本有2个哥哥,很小时都因病夭折。爸妈经历了颇多辛酸和周折,后来终于有了我。当时爸妈都已三十好几,不用说,我是被宠爱的,虽然我不记得很小很小时候的事,可是每次被他们提起怎么宠我时,我都会很自责。
两年后我唯一的弟弟出生了,从此我对童年的记忆,最深刻的只有四个字“重男轻女”。
有了弟弟,爸妈还是同样地爱我,但是在弟弟面前,那些爱被我全部忽视,在心里只留下对“重男轻女”这种封建思想的万恶诅咒。
不记得是几岁上的事情,应该是四五岁左右,反正没有上学之前。妈妈在柴火燥里面放了两个山芋,跟我们说等熟了我们自己吃,她就出去菜园里了。剩下我们在家里,对着柴火灶台口,闻着慢慢飘出了的烤山芋的香气,垂涎欲滴。
好像等了很久很久,总算有一个小一点的山芋先熟了,弄出来之后,我们都在抢这个先熟的山芋吃,抢的不可开交,几乎要打起来,山芋也被我们捏得稀巴烂,这时候妈妈回来了。远远地就叫着我们别打架啊。
妈妈来了,我们的架没打成,山芋也没有吃成,妈妈让我抢到手里的山芋给弟弟吃,说让给弟弟,弟弟小,这是妈妈惯用的套话。我记得很清楚,我大声地哭着说,每次都是这样,什么都给弟弟,我不要了,也不回这个家了,以后就让弟弟一个人吃。
我真的“离家出走”了。妈妈当时只顾上安慰弟弟,给弟弟剥山芋吃,没有顾上管我,更没有来拉我回家。
当时正好是下午接近傍晚,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边哭边走,走一段时间后,我不哭了,也偶尔和路边的小朋友一起玩玩,我越走越远,但都在村子里。我心里很明白,我没办法真的离家出走,我知道妈妈并不是不爱我,当天黑后,她找不到我时,我知道她一定会很着急的,我就是想吓唬她,让她着急着急,以后看她还会不会再这样对我。
天越来越黑了,外面都没有什么人在玩了,我也有点害怕起来,我慢慢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可是又不服气自己走回家,我还没有看到妈妈着急的样子,怎能就这样回家。突然我看到了一个猪圈,这个猪圈是我们几个小朋友躲猫猫时玩过的,有两层,下面是猪睡觉的地方,上面堆放干稻草备用的,我们躲猫猫时,就躲在上层,可以用干稻草盖住全身而不易被发现。
我几乎没有多想,就爬上了猪圈的上层,软软地躺在干稻草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后来,我被妈妈及几个阿姨的叫喊声吵醒,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只有几只手电筒的光芒射来射去地寻找。妈妈的叫喊声已接近哭声,我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也看出了她的着急,我要的结果都达到了,我叫了妈妈,被她又爱又恨地抱了回家。
这是我童年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最深刻的一件事。
在我的家庭中,一直以来,妈妈更喜欢弟弟,爸爸更喜欢我,这是不争的事实,这样也很最公平的,按说我本不应该去记恨“重男轻女”这种事,可无论怎么总是绕不过去。
长大后,我和弟弟都离开了家,在外地上学了,我在县城上高中,学霸弟弟在市重点中学上高中,我离家近些,可以每周末回家,弟弟只能一个月回家一次。
每逢弟弟回家的周末,我总是感觉到妈妈特别的忙,一整天都在厨房里忙着烧最好吃的给我们吃,咸鱼腊肉鸡蛋,这些在平常日子里很少吃到的东西,都被妈妈一一做出来给我们吃,当然我只是沾了弟弟的光。
记得有一次,是冬天,早上妈妈只煮一个鸡蛋,从锅里捞出来后,用油腻腻的抹布托着,放到弟弟面前,然后跟我说“弟弟回家的时间少,先让弟弟吃,下次回来再煮给你吃”。我和弟弟坐在一个木头园火桶里烤火做作业,我不支声,只管自己做作业,其实那时候家里不算穷了,已经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我并不稀罕吃个什么煮鸡蛋。
弟弟慢慢地剥着,剥好掰开一半给我,我说我不喜欢吃鸡蛋,你一个人吃吧。他完全不理会我,硬要塞给我,很认真地说“你吃不吃,不吃我就扔了”。我知道弟弟的性格,他说扔是会真的扔的,我便接住了。我知道弟弟也不喜欢妈妈单独给他吃,但他不会说妈妈,都会自己主动分一半给我,而我吃得也并不开心。
这样的事情,在我们家已经习以为常,我不再会像小时候一样以离家出走来反抗,我选择了默默接受,我只是会在心里说,以后如果我也生的是女儿时,我一定会加倍地爱她,不要让这种封建思想再去影响我的孩子。
后来我和弟弟都结婚了,我真的生了女儿,我很喜欢,像是为了和妈妈对抗,我一直在他们面前都说要生女儿,不要儿子,而老天真的如愿给了我一个女儿,我也倍加地爱她,以我最恰当的爱的方式爱她教育她。
弟弟结婚后如妈妈所愿,生了一个儿子,爸妈也早早地定居到了上海弟弟家里帮忙带孩子。
后来我也去了上海上班,周末时常去弟弟家看看他们。妈妈也忙着烧一些我爱吃的菜,等我要走时还一个劲地在弟弟家选一些好吃的让我带回去吃,不过那些吃的不是快过期的牛奶,就是已经吸潮变软的饼干之类。爸爸就会说“哎呀,都快过期了,这些东西不要给她”,然后爸爸便从房间里那一些新鲜的水果蛋糕之类塞给我,说是早上他刚买的。我慢慢地明白,什么是真爱。
记得有一次,周末,那是一个大风深冷的冬天,外面到处都是雾蒙蒙一片,“雾霾”这个新鲜的词,每天被电视新闻无数次说起。我到弟弟家,爸爸开的门,我脸和鼻子冻得通红,出门时忘记带口罩了。妈妈说你怎么也不戴个口罩,看把脸冻的。爸爸没有支声,只把家里的空调温度再调高了几度,再领我坐在空调风口吹。
吃饭的时候,妈妈永远都是把红烧肉放在弟弟前面,一桌子的好菜,生怕弟弟看不到夹不到。有一次我吃完饭去厨房锅里盛汤,妈妈跟了进去,小声地跟我说“汤里面的鸡蛋留点给小丹(弟媳妇,她加班没到家),她喜欢吃西红柿汤里面的鸡蛋”。那一刻我真想扔了饭碗,立马回家,再也不要去看她,她重男轻女,喜欢弟弟,也就算了,可是她却连带着爱弟媳妇而胜过爱我!我自己家里有的是好东西,根本都吃不完,而且我根本就不喜欢吃西红柿里的鸡蛋的,我只吃西红柿,可是我最亲爱的妈妈,她根本不知道这些,她的心里只记得,弟弟爱吃红烧肉,弟媳妇喜欢吃西红柿里的鸡蛋。
在我要回家时,妈妈依旧又要塞给我一些吃的,虽然没有一次成功过,但是她还是要去做这件事。
爸爸却说等等,他从房间里给我拿了一个口罩,带原包装的新口罩,粉红色的小格子花纹,很漂亮。爸爸说是在药店里买的。我打开时看到,这是电视里经常说的,中间带防霾垫片的,防霾效果最好的那种。一路上我总在想着,爱看新闻的爸爸,是怎样早早地就买好了口罩,还选了女人最爱的粉红色条纹款,就等着我来看他时给我。一个是亲妈,一个是亲爸,爱的方式怎么就这样地不同呢。
2012年时,弟弟又生了第二个儿子,爸妈也年老了,早已负担不了照顾孩子的重任。弟媳妇的妈妈便去弟弟家帮忙带孩子,另外又请了保姆烧饭,弟弟家拥挤起来,爸妈顺理成章地要搬到我家一起来住。
爸妈住在我家的日子,每到周末,弟弟总会抽一天,带上他媳妇和两个儿子来我家看望爸妈。每到这个时候总是爸妈最高兴的时候,但也是最忙的时候,妈妈会提前一两天就不断地买好多弟弟爱吃的菜,往冰箱里塞,每周五爸妈聊天的内容里也总少不了,要聊到买了什么,还有什么没买,什么时候谁去买去哪里买,这些事情。活鸡活鱼活虾哪个店里最好又不贵,红烧还是清蒸,大有皇帝驾到,忙坏了大厨之感。
我很无语,我有时候会想,之前我每周末去弟弟家看他们时,他们是否也是这样提前商量着要买些什么烧些什么给我吃,是不是也这样兴师动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只因为我是女儿,弟弟是儿子。“重男轻女”这根筋根植在妈妈的脑子里,谁也无法剔除。
爸妈老了,妈妈的老封建思想有时候表现得尤为突出,我没有办法去控制我妈妈怎么去做,我只能选择我自己怎么去做。这么多年来,我改变了自己,从来不吃白煮鸡蛋,从来不吃红烧肉,从来不吃鸡,从来不吃西红柿蛋汤里面的鸡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妈妈每次让我吃一个东西时,我便故意不去吃它。我记得,有一次妈妈又不停地叫我吃这吃那时,我大声地告诉她“从今以后,你不要再叫我吃任何东西”。看她不太高兴,便解释说,我是大人了,我自己吃什么自己知道,也自己会去吃。你老是叫我吃东西,就是把你的意识强加给我,让我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知道吗,你和爸爸两个人管你们自己去吃喜欢的就好。
很多时候,我承认自己对妈妈不是很好,还一直纠结于她从小带给我的“重男轻女”阴影中,没有完全走出来。现在妈妈真的老了,我会慢慢尽力去改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