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疆】第六章 流言(2)

幽邢听糊涂了,“烨帅,我们为什么要帮翼族?帮了翼族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南沙军好不容易才得了几日的消停!”

“利刃久置生锈,悍兵长歇苟存。”玄烨坐着说话不腰疼,“南沙军没仗打反而不是件好事。”

幽邢闻此言论后,都不知道这位南丘军的主帅到底是哪头的了。他跟着玄烨四百多年,早已习惯了对他唯命是从。是以即便心中疑惑丛生,幽邢也没敢多嘴。

“那我收拾收拾,明日就出发。”

“不必。”玄烨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幽邢,你此行就这样去向凰谷便可,无需过多的伪装。”

他低头瞧了瞧自己,不确定道:“就……这样?这魔样?要是被鸟人瞧见怎么办!”

“瞧见便瞧见了,难道你还怕被他们瞧不成?若是他们爱瞧,便让他们瞧个痛快。待到他们瞧清楚了,你也不必跑得飞快,能全身而退便可。”

幽邢听着这话,怎么都觉得自己是大摇大摆去鸟谷耀武扬威的。但问题的关键是他此行是孤身深入,连个援兵都没有。他一个魔,哪有这个底气去翼族的地盘上撒野!

他一时半会儿还摸不透玄烨的心思,纳闷道:“烨帅,我这趟去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看笑话啊!”玄烨看着幽邢的目光竟变得有些慈祥,“本帅就是想让翼银枭知道我们魔族光明正大地来看他们的笑话了。”

幽邢寻思着嘀咕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挑事?”

“我有吗?”

玄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自若,怎么看都是在明知故问,颇有些睁眼说瞎话的意味。他脸上的慈祥倏尔消散,回到了平素常有的深沉。

“幽邢,既然你觉得自己聪明,那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也就不必多费口舌了。你去吧!”

幽邢闻言天灵盖登时一阵疼,他着实后悔自己方才一个没管住嘴说了不该说的话。虽然他对玄烨此举的目的多少有点儿猜测,但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就是他心中所想。

若他猜得没错、做得也没错,那便是成了件大事。但倘若他猜错了、也做错了,那就是闯了个大祸。

思及至此,幽邢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你杵在这里,是还有事要说?”

幽邢摇着头便赶忙往外退,唯恐自己走慢了嘴又不受控制。

方才玄烨说让他去鸟谷时让他无需做过多的伪装,言下之意是还需得掩一掩,但又不能掩得太彻底让鸟人辨不明来者何人。总而言之就是要半遮半掩地出现在向凰谷,也就是要他做一场戏,装得好似他是不小心露了马脚才叫人识破了身份。

幽邢心了,这是要让翼银枭对魔族生出警惕与忌惮。玄烨就是要把人逼急了,内忧外患之下,上了年纪的老翼王才容易失去理智,做出错误的判断。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伴着次日东升的第一缕阳光出发了。幽邢没有广无这种大型扁毛当坐骑,身边也只有一头鹿蜀可以代步。向凰谷路途遥远,即便鹿蜀日以继夜地狂奔,他也需得在路上耗费两日。

初冬的清晨,天光暗淡,许久都未彻底断黑。山间寒气深重,冻得人直哆嗦。

走着走着,眼前逐渐开阔了起来。谷地衔接着一片平原,瑟瑟潇潇,是冬日里的死气沉沉。

幽邢遛着他的坐骑,也并不怎么赶时间。他此行是去诱敌的,至于要怎么诱,他还得仔细规划一番。

既然是做戏,那就得做得逼真,让敌人上套。

幽邢倒是不担心自己做得不够真,但他有点儿担心那群鸟人的智商。

子时时分,他路过了柜山地界,就顺便在南沙军的营地歇了一晚。

是时,邯羽恰巧结束了一整日如灶上油锅般的折腾,正垂头丧气地跟在上原身后从跑场回来。他们一出小树林就迎面撞见了幽邢牵着鹿蜀往客居小楼去。

自那一日他匆忙离开营地回祷过山找九丸以来,邯羽还没见过他。从辰时到子时一直泡在跑场同白鹿较劲了九个时辰后,邯羽已经精疲力尽。此时见到这个有点眼熟的生面时,转不太动的脑子一时也想不起来这人到底是谁。

上原的脖子上还吊着断臂,见到幽邢熟络地招呼道:“幽邢怎么来了?你家烨帅应该已经回去了。”

“是回祷过山了。”幽邢撇过头去看他身后无精打采的邯羽,“这大半夜的,那小兄弟是犯了什么事吗,看起来挺晦气的模样!”

上原也跟着回头看了眼坠在他身后的邯羽,看着他一脸晦气样也觉无奈,“新来的小兵,教了好几日了,连头鹿蜀都搞不定。”

此言一出,邯羽肩膀陡然一垂,乃是一副生无可恋的丧家之犬状。

“不至于吧!”幽邢也是驯服过鹿蜀的人,他没觉着这有多难,遂就觉得那小子大约是有些不成才。但见他此刻丧气的模样,幽邢也没好意思在南沙军主帅跟前再落井下石,“鹿蜀这种体格健壮的大型野物脾气是大了些,驯服起来需得有足够的耐心。小兄弟也不必操之过急,无主的鹿蜀要认主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上原又回头看了一眼邯羽,道:“他这身量,寻常的鹿蜀他根本驾驭不了,所以给他指了一头原先有主的。”

“那驯服起来就更不容易了。”幽邢安慰道,“小子,别急着灰心,你得比那牲口更有耐心才行。”他遂有些好奇,“公鹿蜀都没有体格小的,你上哪儿给他找了头合适的来?莫不是指了头母的给他?”

“他要是肯骑头母的,驯服之路要平坦得多。”上原爽直道,“这南沙军的跑场上也只有白鹿的体格适合他。”

幽邢一愣,“那头白毛的?”他继而朝邯羽投去了怜悯的目光,“小子,你该庆幸几日下来自己还全胳膊全腿。”

邯羽的确庆幸,庆幸这几日都有上原镇着那白毛老祖宗的驴脾气。

“幽邢,你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言归正传,上原问他,“那一战后,烨帅走得匆忙,也没有交代什么。是不是他托你带话来了?”

玄烨差遣自己的副将出来办事差遣得含糊其辞,关于南沙军的话也不过是只字片语。至于要不要同南沙军的主帅说,也没有个明确的说法。幽邢在玄烨身边辅佐了四百余年,多多少少也摸出为了点门道来。他将那只字片语滤了一滤,挑了个重点同这位南沙军的主帅提了提。

“烨帅说,今年冬天后面的日子就靠南沙军自己了。”他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原帅,晴天防下雨啊!”

言下之意便是南丘军的补给队要等到明年开春才会再来。

上原默默地算了算日子,顿觉今日腰间的衣带系得有些紧。

然而南沙军的屯粮并不是他此刻最为担忧的事情。他忧虑的是南荒南的局势,以及那尚未铺展开的大业。

邯羽毫无顾忌地打了个哈欠,惹得上原回头看他。

“累了?”

也不知是不是累出了错觉,邯羽觉得上原这一句话格外温柔体贴。他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还像模像样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那你先回去睡吧!”

幽邢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悠悠转了一圈,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待到这耐人寻味的一幕落在了上原眼中,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那句话有点问题。

显然,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该这么温柔地对待另一个男人。即便是拿南沙军主帅的身份来掂量这件事,他也不应对一个新兵如此体贴。

上原脸色一沉,语气陡然严厉了起来,“明日还是辰时,到时候给我精神点!”

幽邢闻言瞧了瞧那睡眼朦胧的小子,觉得原帅这不近人情以及强人所难有点刻意以及生硬。

依着地主之谊,上原亲自送他去客居小楼休息。二人并肩走在浓重的夜色之下,头顶没有月辉照亮脚下的路,他们几乎融入了这一汪浓墨之中。

“原帅亲自在教他?”他与南沙军的帅闲聊了起来,“不过是个新来的兵,竟也能让你这一军之帅亲力亲为!”

上原听出了对方话里话外的调侃,“胳膊断了,现下也无战事,闲着也是闲着。”他不欲在这上面多费口舌,遂调转了话题,“你常年跟在烨帅身侧辅佐,怎的独自远行?”

幽邢同上原并不那么熟,过了过嘴瘾便就作罢了消遣他的闲心。他笑了起来,“谁说我常年跟在烨帅身边?我可是个经常出入魔都城的梁上君子,要是整日里蜷在祷过山,你这南沙军早就饿死了!”

这位副将的来头上原听说过一二,但这是他头一回听说此人竟还在行着那摆不上台面的老本行。上原从前不耻那些偷盗之人,觉得他们是一群蝗虫一样的败类。但他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在暗夜行在别人家屋脊上的下等魔却担起了供养南沙军的重担。他自惭形秽,亦觉得前几日的铺张与浪费着实混账。遂也就明白了玄烨那句话的意思。

南沙军挥霍的,是南丘军的血汗。他们没有这个资格,即便打了大胜仗。胜利不过是一时之快,长胜最难以为继。日子还要过,仗也还要打,只有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他踟蹰着,“这些年,为难你了。”

“老本行,习惯了,也没什么为难不为难的。”幽邢将自己的鹿蜀拴在了小楼下,立在阶梯前同他话别,“我们烨帅是个干大事的人,心思整密,万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久的将来,定会有大事发生。南沙军是他的倚仗,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原帅需得好好看顾。刀刃要用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也要砍在对的人身上。”他语重心长,“烨帅的剑从不轻易出鞘。但凡出鞘,必见血,定斩魂。原帅,深仇未血,靡费可耻。韬光养晦,方能待明朝。”

上原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独自去向高处。

冬日无雨,柜山到处布着干冷,呵气成霜。不远处的小木楼上,隔间里溢出了点微弱的亮光。他一瞬晃了神,却又在须臾间恢复了泰定。

那位南丘军的副将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他若是顺道路过,便极有可能是往翼族去的。这次运送辎重,虽然南丘军一行人在柜山待了大半个月,但玄烨给他的明示与暗示并不多。除了派蒯丹去了趟陵鱼族挑唆陵鱼王海沫外,他没能从南丘军的主帅那里得到更多的指示。

思及至此,上原不禁有些担忧。

他自觉近来犯了太多错,接二连三。从北枭那一役的莽撞到战后的挥霍,每一件都让他为自己在整个局中的地位感到惶惶不安。若非统领着这支沙家军,他在玄烨眼中大约便与废子无异。

在复仇一事上,上原不容许自己成为一枚弃子。他可以容忍他人凌驾于自己之上,也可以甘心为他人摆布利用,但他绝不允许自己置身事外。

恩怨纠葛,终还是要有个了结的,这件事情他必须亲自去做。如若不然,魔生还有什么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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