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长长久久地行走中短暂地怀旧

在清晨醒来,抓起身边的手机。这个习惯以往是没有的,但它来得迅猛,在某一天做过就一直做了下去。开始的时候无声无息,却在某个时刻措手不及地恍然反应过来——它什么时候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呢?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人也是。

习惯画出一个人的样子,他带着满身的习惯去爱别人,也被别人爱。如果两个人习惯的齿轮刚好严丝合缝,他们在往日的时光里就已经准备好要相遇了,但这是理想主义者美丽的理想。现实往往是,在长长的日子里,生活不断地雕刻着一个人,他为了寻找有着相适习惯的那个人不停地寻觅,走走停停,把寻觅也当成了习惯。然后在某个预料不到的时刻,忽然体验到怀念的滋味。

于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昨天这个时候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昨天?昨天的此刻还在昏昏沉沉的梦里,梦里有冰冷的石板路,路上一层薄薄的月光。远处有一个红衣的女人,在风里静默地站着,墨色的头发铺洒在夜色里。

空气里有丁香花的气味,明明已是十月。正纳罕时,远处的女人变成了一颗丁香树,漆黑的枝条上缀着大片耀眼的火红,像一束束静静燃烧的火把。

香烟的尾巴明明暗暗,一定是丁香花焚毁的气味。在这个精灵一样的酒馆里,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问我:“最近怎么样?”

该如何回答呢?好与不好都在片刻想过了,最后脱口而出:“挺好的。”然后是一片尴尬的沉默。这真是一个太糟糕的开场白了,是一个早已经预料到答语的无聊的问话。

桌子上有一壶茶,抓起茶杯的手曾经在高高低低的黑白琴键上驰骋,起起伏伏之间有戏水的声音、波涛的声音还有快门的“咔嚓”声。如果不是偶尔想到2014年的夏天和大巴车,记忆的起点仿佛就在2016年,踏入北国春城的那一刻。而如果没有走进长春城,也就没有机会去谈,“如果我们在一个城市会怎样?”所以此刻的问话,是过去无数个偶然行至如此的结果,过去的无数个偶然,在那时,是对未来的势在必得。

如今未来变现成一杯杯的茶和酒,茶和酒里有过去。

2014年,一件金黄色的泳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灰蓝色的大海包裹住那一抹金黄,水里的人脊背上水光潋滟,一片碎金。暗处里或许有一双眼睛,和现在烟雾缭绕之中的眼睛一样,幽幽地盯着皮囊下躁动的灵魂。只是那份皮囊太会粉饰太平,即便内里翻江倒海,看起来仍像是定格在油画里的瓶中花,散发着逼真的香气。

“2012年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2012年,还没留起长头发,还没蓄起胡须。2012年的窗外有一棵大杨树,硕大的叶子在风里沙沙响,我们每天在风里唱歌。杨树的枝叶里有一个灰蓝色的篮球架,“砰砰”的声音一起,那个球就在树枝间跳来跳去。最后它会被一双手稳稳地接住,然后是一个漂亮的弧线,球藏进了树冠里,欢呼声从树底沸腾上来。有心的人会凝神细听,欢呼里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曾让此刻偷听的人为它拼命地欢呼。

后来才知道,那声音和那双手,属于一个人。于是那个人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在某个热气腾腾的夜晚,清晰地走进了梦里。

那个人不知道自己曾经走入别人的梦境,他把他的生活嵌进别人的生活里。一种镶嵌是明目张胆的,是要给别人看的自豪的亲昵;一种镶嵌是暗地里的,是胆怯懦弱的“偷窥”,前者是两个人的幸福,后者是一个人的魂牵梦绕。

于是在2012年,“勇敢”成为了一个蠢蠢欲动的“名词”,往往在即将喷薄而出的下一秒,被浇熄了,冒出刺刺拉拉的白烟。但也是在2012年,更深切地明白了什么叫“勇敢”。

“2000年?”

“刚刚两岁啊……”

听说照了人生中的第一张艺术照,摆姿势无师自通不用人教。听说一口气吃了一大碗面条,一边吃一边撑得哇哇叫。听说故乡的小城里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有个阿姨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女儿……

这些“听说”,最早还要一年,才会具化成画面,住进脑子里。2000年的大雪纷飞实际是2006年一场雪的嫁接,2000年的撑胀感实际上来自于2008年的吃的生日蛋糕。从20岁开始,在意识到年龄在增长的那一瞬,才对以前20年的时间有了概念,才开始畅想下一个20年。

此刻的怀旧,是为数不多的清明时刻,经受住了时间的淘洗和考验。

而后,又是一场长长久久行走,时时用当下为将来创造过去的故事,特别容易被遗忘的故事。

“昨天晚上的星星亮得特别纯粹。”

“那是一颗行星,在很久很久以前,落下的光。”

昨晚、今晚乃至以后看到的,都是曾经看过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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